我站在床上看朝外的小窗戶,外頭已經沒有雪了,在這幾天我也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房門外,常常有細微的聲音,但都不知道是什麼。房間很小,灰色水泥牆面上有咖啡色乾掉的血漬,房間只有一張床,在正中間,就幾乎擠滿整個空間,厚重的鐵門只有一個小窗口,大概這裡是觀察室。
卡洛斯坐在床邊,地下放著他的煤油燈,煤油燈的火搖曳著,默默在那處燃燒。剛來時,他們把我的腳綁在床上,跟牆壁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躺著再坐起再躺下,日復一日都這樣,而卡洛斯一直坐在床邊,陪著我。
最近才讓我自由行動,雖然還是在這個房間中,牆上大概都是受不了這種狀況,而尋死的人用出來的吧,死不了就更慘了。我走到卡洛斯旁邊盤腿坐著,靠著他的肩膀,閉上眼睛他開始哼歌,哼著那個熱帶小島的民謠,他故鄉的歌。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人叫起了。
「起床,妳可以出來了。」一個男人用鑰匙敲打著鐵門,鐵門產生很大的回音,外面應該是很長一段的走廊。
我走了出去,卡洛斯也提著煤油燈出來,經過每個房門時,都可以聽得到裡頭的聲音,有的好安靜,有的尖叫嘶吼,有些還有撞擊東西的聲音。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門,我一轉頭就對上一雙眼睛,在窗口,他兩眼無神但是佈滿血絲,他發出淒厲的笑聲,捶打著鐵門,一直重複說著「妳也會跟我們一樣的」用著不一樣的語氣說。
前面的男人停下來,要我站在牆邊,他拿手銬把我的手銬在牆邊的鐵桿上,他拿出一串鑰匙,打開那個人的房門,裡頭牆上都是字跡,接著高大的男人把他壓在床上,把他綁著,在他嘴中塞著棉被,拼命的塞,塞完對他說一句「瘋子」然後賞他耳光,接著就有幾個穿白袍的人來把床推走,推到走廊的另一頭。
而目睹一切的我,還在發抖,卡洛斯在我旁邊抱著我,要我好好呼吸,直到那個男人要我繼續前進,卡洛斯才放開。
我知道他的下場,是電椅。
被帶出來的我,看見坐在走廊兩側沙發椅上的人,他們雙眼無神,衣服遮蓋外有些傷痕暴露出來,傷口似乎沒有處理,嚴重化膿,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證明還活著。卡洛斯依舊提著油燈,走在我旁邊,油燈隨著一步一步的晃動,發出匡啷的聲音,迴盪在耳邊,彷彿在水中那樣的聲音。
前面高大的警衛帶我到看診間,他跟我一起走進去,沒想到在我面前的是班傑明,那個冬天曾經幫過我的年輕醫生,這次對他而言我仍然是病人。
他說服警衛出去診間,他看著我要我坐下,他梳著一樣的三七分頭,印象中的三件式西裝,換成了白大掛,右眼下還是那個水滴狀的痣,我低著頭看著他的手,他左手腕上有五公分的疤痕,悄悄地在那。
安靜了一段時間,他開口了,一樣沉穩好聽的聲音。
「道別之後,妳過的好嗎?艾琳。」他說。
我不好...我很痛苦。掙扎著過著生活,沒有人能說。那年我到底是怎麼產生出另一個自己,全部都礙於身份,不能說。我是人,我好累,我只想安靜的過日子,很平凡。這些話我沒有全部說出來,只是草草帶過。
「我不太好,班傑明,對不起讓你看到這樣的我。」我低著頭,手抓著椅子的邊緣,我在逞強。
「好啦,我不介意看到這樣的妳,相遇是件好事,我可以幫妳。」在他身邊一直都有這樣的感覺,簡單舒服,我所嚮往的。
「謝謝你」我抬頭看著他。他有點嚇到,也許是因為我忽然抬頭,又或者看到我哭了。
「我是被人所託來照顧你,妳的主管也希望你趕快好起來,包括我也是。」
「你真的常常在我不行的時候,出現,真是巧合。」哭著哭著我笑了,像個小孩一樣,哭著哭著笑了,用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怎樣也止不住,真的好想哭也好想笑。
班傑明似乎有點慌張,從口袋裡拿出手帕給我,我接過摀住眼睛,手肘放在桌上撐著,平緩呼吸,手帕是他家裡的味道,茶香,像他一樣,沉穩又舒服。
當我差不多平息的時候,他就開始跟我說明現在的情況,大概知道了我的狀況,我比起別人好很多,至少負責我的人只有班傑明一個,我至少可以在一個人的房間,不讓其他瘋子醫生,拼命的對病人做實驗治療,這都是葛林的安排吧。而我能在這裡待多久時間,他說只要等時候到了就好。
我不知道這個是不是安慰我的話,因為能從這裡出去的人少之又少,現在我的人生還有一大半,不,我還能活著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看著窗外,多漂亮的海洋啊,房間裡的聲音,原來來自大海。浪花即使不知道自己會往哪裡去,但至少是自由的存在,不像這裡的人,可能連走出去的力氣都沒有,就隕落了,還有什麼自由可言呢?
我才明白,曾經的我是很自由的,我卻沒有,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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