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我把行李裡的衣服掛進衣櫃,把《卡洛斯》和小紀事放回床頭櫃。走下一樓的浴室,看見洗衣籃裡還有班傑明給的衣服,明天連同大衣一起拿去送洗,再找時間拿去診所給他。
接下來每天,我一如往常到國家研究院上班,菲力看到我已經不會有輕浮的態度。一連開了不少次會議,我的生活回到正軌,整理資料時,機關還是有持續關注兩年前行動的後續,當初的反抗者即便放棄後,還是被監視著,雖然這類似的報告書在機關是常態,有幾張照片還是吸引我,那是一間山丘上的孤兒院爆炸前跟爆炸後的照片,第二張照片裡有一個女子站在墓碑前獻花,那就是我的背影。這個報告是上級要拆除那片廢墟跟墓碑,收為國有一來人們會淡忘,二來新建設吸引年輕勞力來鎮上。
「長官,葛林先生找您。」秘書在門外提醒我。
「好,我馬上過去。」
來到指揮官家,已經下午了。這個城鎮是我曾經和卡洛斯待過的地方,沒有什麼原因,單純只是搬家時,他生病了,所以沒有走得太遠,一待待了五個月,是最久的一次。
那是我們最難熬也是最安定的五個月,我知道卡洛斯想念以前在熱帶小島的愜意日子,我也想早點擺脫我的身份,如果可以我們都想好一起住在丁香花田旁的屋子裡。
十八歲的我,二十三歲的卡洛斯,這個對我們世界沒有很簡單。
十七歲的我剛結訓,二十一歲的葛林是我新機關的長官,年輕、優秀、嚴格。
可是他好像以前見過我一樣,我的習慣他都很清楚。像是我的房間喜歡在閣樓,我不喜歡會暴露頸後烙印的衣服,知道我都要固定一周有兩天去找喬。這類都是由直屬長官葛林親自安排。我們工作一直很愉快,他對我的熟悉到一個可怕的境界,可我一直覺得這都是巧合。
而我漸漸發現我都是跟在他身邊,我一直離其他同事有段距離,他從不給我困難的工作,我的任務都是觀察員。因為一直都在一起工作,他常常教導我還有給我鼓勵,他說話的語調跟小時候閣樓的哥哥一樣,優雅的咬字卻又不會感覺到傲慢,反而更讓人靠近。
大多數都是我在訴苦,因為我沒辦法享受這年紀應有的生活,而他卻都不會向上級報告。就這樣我們熟悉了對方,跟朋友一樣。直到一天,我第一次出遠行的任務,雖然三個月就回來了,他還是再三囑咐安全,那次就是我認識卡洛斯的任務,我剛十八歲。
一個雨季,讓我在熱帶小島多待兩個月,因為雨大所以沒法出港。任務結束後,我住在一間二手書店的二樓,而書店店長就是卡洛斯,除了買賣書籍他還會作手工書,我就這樣當了一個多月的助手,他帶我體驗了很多有趣的事,相機的使用、了解香料……。
我們在一個雨天,困在公園,四周被大水窪困住,我們倆撐著傘,我們笑得很開心,我往上抬頭,他的左肩濕了,只為了讓我不淋雨,我們的笑聲停了,停在那一刻,雨聲變小。
最後我還是離開,只留了郵政信箱地址給他。這是我的第一個錯誤。
通信半年後,卡洛斯他離開小島來找我,在郵局的信箱前提著行李等我,讓我有了勇氣逃離這座牢籠。
我因為偷跑被監禁幾個月,常常看見卡洛斯在我面前被打個半死,白襯衫都被鮮血染紅。我以為葛林只會公事公辦,但這件事沒有被他報告上去,反而動用私刑,通緝卡洛斯把他抓來折磨,把我關在密室要我看著聽著他的慘叫。折磨後又把他放出去,一次次反覆,從淒厲的叫聲到虛弱的喘息,迴盪在這個煉獄裡頭。
我真的受不了這樣一次次看他被打,我用手錶的錶帶扣磨尖,逼他們住手,沒想到葛林衝過來,我激動的劃下手腕,劃歪了,錶帶扣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音,彷彿在諷刺我失敗的計畫,那麼的「輕」
那夜我們終於被放出來,看著傷痕累累的他,再看看沒事的自己。我後悔連累了他,後悔自己這樣天真,葛林要我們「自由」的躲一輩子,一旦被發現什麼都化為烏有。我們在貝爾明頓四處躲藏,待一段時間就換住所。
在卡洛斯人生最後一個月我問過他,當初為什麼要來找我,我還記得他從床上勉強的坐起,他的臉被檯燈照亮,他跟我在一起,傷口癒合的越來越慢。
「你只需要記住,我不後悔,乖。」說完,他摸著我的頭,他一直笑著,而我泣不成聲,一句謝謝也說不出來,聲音塞住了。
那一個月的時間,他睡得比以前久比以前沉,有時睡了一天他也都沒有醒來,只有微小的心跳證明他還在。
那天我醒來,害怕的走到卡洛斯的房間,我每天都會這樣,提心吊膽的開門,只怕我錯過他的最後一刻。
冬天陽光從窗戶照進,他卻站在窗前,穿著他最愛的衣服,黑色長大衣,我跑過去抱住他,對他來說我可能就像小孩吧?我覺得我真的沒有什麼值得去愛,但是他卻肯定我。
吃了一頓一般的早餐,卻很幸福,在鎮上四處的走,不再刻意躲藏只用力的笑。傍晚我們提著煤油燈,去教堂看花窗玻璃,月光剛好的照進來,地板、長椅還有我們都照著色彩,他靠著我喘氣,我皺著眉頭也靠著他的頭,「迴光返照」也許就是在說現在。
神父叫我醒來,告訴我身旁的人已經走了,神父和修女幫我辦完卡洛斯的葬禮,我帶給他的折磨終於結束,他不必再痛苦。
回家我整理行李還有他的遺物,他特意留了一大筆的錢存放在郵政信箱,那是熱帶小島店鋪賣的錢。我翻開他的日記時我也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有寫日記的習慣,記錄著我跟他的每一天,親手做兩本日記本,一本已經寫上名字「卡洛斯」那是他的日記本,另一本完全空白。
我收完行李要離開這個國家,但在港口就被抓回去梵羅尼亞,不是葛林他,而是我頸後不可抹滅的烙印,從九歲跟到現在,快樂讓我遺忘了,我曾幾何時開始那麼貪婪的享受,是該回到現實面對。
那年我十九歲,卡洛斯永遠停在二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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