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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天井裡的時差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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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日的陽光穿過滿洲窗的冰裂紋，在修復室地面織就菱形的光網。陳念棠將最後一片荔枝葉標本夾進牛皮本，葉脈間的蠟油反光如碎鑽，與何姨戲服上的水鑽形成微妙呼應。她合上本子時，1947年的磚雕碎塊與2025年的榕樹葉書簽恰好重疊，縫隙間漏出的光斑像極了留聲機唱片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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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姨在天井擦拭點翠簪，蝴蝶翅膀的金箔與她鬢角的白髮相互映襯。陳念棠注意到老人的動作格外輕柔，簪尖划過空氣時，發出細弱的哨音，與遠處荔枝灣的汽笛聲遙相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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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硯把舊金山的捐贈文件寄走了。”何姨突然開口，簪子插進髻心的動作頓了頓，“他說那邊的博物館想借我們的廣鐘，展期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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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陳念棠重復道，指尖撫過修復室的酸枝櫃。櫃子上的蠟痕是歷年修復舊物時留下的，深淺不一，像極了樹的年輪。她想起林硯之的話：“時差是磚塊間的灰漿”，此刻看著這些蠟痕，突然明白灰漿從不顯眼，卻默默托住了整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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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聲機在此時輕響，林硯之調試著轉速旋鈕，銅喇叭口映出他皺眉的紋路。今天的《荔枝頌》比往日慢了半拍，何姨的唱腔如浸了水的絲綢，在天井里悠悠蕩蕩，驚飛了荔枝樹上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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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棠摸出那枚雞公欖硬幣，硬幣在掌心轉了三圈，穩穩立住。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在荔枝灣邊，也是這樣的硬幣立在碎木雕旁，少年林硯之的影子被夕陽拉長，說：“立住了，就不會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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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掛新標本了。”何姨遞來個空盒子，盒底刻著“時差博物館”的小字，是林硯之找西關老匠人刻的。陳念棠將硬幣放入盒中，旁邊是父親的銅紐扣、林文軒的僑批封套，還有何姨的蝴蝶頭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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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的荔枝樹突然晃了晃，一枚青果墜落，滾進積水里。陳念棠看著果實倒影，想起颱風夜卡在閘門縫里的紅綢帶，此刻正系在樹枝上，被風吹成一道淡紅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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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要漲了。”林硯之站在趟櫳門前，身後是暮色中的騎樓街，“文創園的磚雕牆明天動工，用的是你挑的舊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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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棠點頭，隨他走到荔枝灣邊。潮水漫過第三根欄桿，她看見當年藏鐵盒的地方，長出了一叢水草，葉片隨波晃動，像極了修復室里擺動的鐘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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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留聲機，其實缺了個零件。”林硯之突然說，彎腰撿起塊碎瓷片，“我用馬蹄雕了個擺輪，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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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片上的馬蹄雕件紋路清晰，年輪般的肌理里嵌著粒細沙。陳念棠接過瓷片，觸感溫潤，像極了多年前父親掌心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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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濃時，三人回到大屋。何姨開始整理粵劇行頭，水袖划過留聲機，唱片突然發出“滋啦”聲，迸出段模糊的英文：“I’ll be back.”是林文軒的聲音，混著太平洋的浪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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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棠走到天井，月光給荔枝樹鍍上銀邊。她摸出蠟刀，在樹幹上輕輕刻下“2025”，與舊年的刻痕並列。蠟刀起落間，她聽見何姨在哼《客途秋恨》，調子被夜風扯得零散，卻自有一番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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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室的台燈亮起時，陳念棠看見標本盒里的硬幣倒影，與留聲機喇叭口的光斑重疊，形成個小小的光圈。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說盡，就像不必追問蠟油如何填補裂痕——時光自會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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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漫過堤岸的聲音傳來時，陳念棠吹滅了燈。月光中，西關大屋的輪廓與遠處的霓虹交疊，形成道模糊的分界線。她靠在趟櫳門上，聽著荔枝灣的潮起潮落，突然明白：時差從不是距離，而是讓每個靈魂都能找到自己時區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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