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黎明還沒真正到來,死灰色的天光勉強壓住黑暗,空氣又黏又熱,塞滿了河水的腥臊、魚市腐爛的垃圾味和遠處工業廢氣的金屬味兒。
我是文在仁。
我蹲在一棟爛得快要散架的舊倉庫的雨水管旁邊,整個人溶在排水口和牆縫長出的腥綠污垢的陰影裡。
目標就在這破房子的肚子裡,撲克會養在泰國的爛瘡,專門給TT園區吸血的鬼地方輸送黑錢和爪牙的管道。今天的目標很簡單:把這瘡擠破,把那根爛掉的血管,一個叫黑桃8的混帳,揪出來或者直接剁掉。
情報來源是一個滿嘴檳榔渣的老油條,表面上在碼頭倒騰二手翻新手機配件,其實是個半吊子軍火掮客。
我給了他一個沉甸甸、銀行條碼都沒刮開的小金塊,換了點東西:倉庫後門打瞌睡的那兩條看門狗,淩晨三點零五分交班,中間有大約十五秒空隙。
監控頭被屋簷上那窩麻雀拉的屎糊住一小塊;裡面「高級員工」人手一把保加利亞改裝過的AR,三十發彈匣,準星全是歪的;至於黑桃8本人,這會兒估計剛嗑了點猛藥提神,正在最裡面用廉價柚木板隔出來的、噴滿劣質空氣清新劑的「辦公室」裡,對著電腦螢幕數昨晚剛從TT那邊洗過來的髒錢流水。
牆角那只該死的貓剛叫完第三遍,拖著懶散的腳步聲和槍托磕碰鐵欄杆的哐當聲就從巷子深處傳來。又困又躁。時間像被這潮濕空氣黏住了,走得賊慢。五,四,三,二,一。
沒工夫跟樓梯玩了。我像條從泥裡竄出的黑魚,貼著銹蝕的鐵皮外牆,兩步躥上隔壁一個更矮的儲物棚頂,落腳幾乎無聲。目標倉庫的通風窗就在斜上方。沒有慢動作拆螺絲的心情,直接用手肘裹著外套的厚實部位狠狠撞過去。
嘭嚓——!
薄鐵皮和塑膠框碎裂的聲音在死寂裡格外炸耳。身體縮成一團,從破開的視窗倒撞進去,順勢團身卸力,落地就勢翻滾。刺耳的電子警報拉響,像個被踩到脖子的鴨子。
倉庫像個巨大的垃圾堆填場,一股子機油、化學品過期和未散盡的嘔吐物味道。昏暗的節能燈光下,集裝箱和貨架像黑色的墓碑。那兩個剛換崗的傢伙睡眼惺忪地扭著脖子,聽到警報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去撥肩頭挎著的AR步槍保險。左邊那個手剛搭上冰冷的機匣蓋,槍身還在晃悠。
太慢了。
我擰腰、矮身、蹬地,整個人斜著插到他身體側下方一步的位置,像陣陰冷的穿堂風。他的眼珠剛轉過來,裡面還全是茫然。我的右手並指如刀,毫無花巧地戳中他喉結下方那塊微微顫動的軟骨,又快又重。
呃!
一聲短促的氣門堵塞聲。他的眼神瞬間散掉,身子軟塌塌地往下溜。右邊那個傢伙槍口才抬起來一半,被同伴倒下的身體撞了個趔趄。我沒停頓,左腿像根鋼鞭掃過他失去平衡的腳踝。哢吧!清晰的骨頭斷裂聲。他慘叫著往前撲倒,額頭狠狠撞在旁邊的鐵制貨架角上,聲音悶沉,像敲了面破鑼,當場沒了聲息。
倉庫深處炸了鍋。叫駡聲混合著驚恐的泰語、高棉話,像被踩了窩的蟑螂。槍栓拉動的嘩啦聲此起彼伏,雜亂的腳步聲朝這邊猛撲過來。子彈開始潑灑,曳光彈的橘紅色火線咻咻地撕裂空氣,帶著高溫掠過的灼感和刺鼻的硝煙。打在水泥地上的跳彈發出尖厲的哨音,叮叮噹當地四處亂蹦。
我像片被疾風吹動的葉子,或者根本就是一道沒有實體的影子。身體自動扭出微妙的弧度,在那些灼熱的金屬射線間遊走。一顆子彈貼著我後背的作戰服掠過去,布料被擦出一道細細的灼痕,但皮膚底下的肌肉、脊椎,毫無感覺,冰冷如昔。
另一串長點射追著我的腰腹掃過,子彈噗噗噗地鑽進我方才位置後面一排裝著不明液體的塑膠桶,濃稠的黑色液體帶著刺鼻的氣味湧出來。我猛地蹬向旁邊一個空油桶借力,身體幾乎平行地面彈射出去,避開另一個方向掃來的彈雨。油桶被子彈打得發出破鑼似的巨響,凹進去一大片。
剛在一堆廢棄輪胎組成的掩體後伏低,揣在褲兜裡的手機像只冬眠剛醒的蟲子,貼著大腿肌肉猛地震動起來,帶著高頻嗡鳴。這震動很特別,不是普通來電或短信的模式,三長兩短,停一下,再一長。索蘿施。
外面子彈還在橫飛,打在輪胎上噗嗤作響,橡膠焦糊味兒混著黑液蒸發的毒氣讓人作嘔。
我摸出那台防水的三星折疊屏,單手啪地一聲彈開內屏。幽藍的光瞬間照亮我臉上的一點油汗。螢幕中央,一個加密過的通訊視窗自動彈出,沒有多餘文字,只有一個動態電子圖示:一隻抽象風格的小鳥,正快速地拍打著翅膀,箭頭直指向下方的一個小小的指南針標識——「南」。
懂了。東方索蘿施在鷺港某個角落的終端前,即時鎖定了獵物的動向。黑桃8要溜,南邊,湄公河。這堆碼頭耗子,不值得再分秒必爭。
那間聞著就噁心的柚木辦公室已不再是目標。但眼前的槍火還是得清理。
身體從輪胎堆後暴起,不是後撤,而是迎著槍焰最密集的方向突進。速度太快,燈光昏暗,那些槍手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貼地竄來。恐慌加劇,槍口亂晃,子彈更是打不到點子上。
一個穿著花裡胡哨緊身T恤的光頭,從貨架後面探出半個身子,吼叫著想看清目標。
我掠過他藏身的貨架時,隨手抄起地上一根沉甸甸的撬棍,掄圓了就是一下。梆!悶響。撬棍精准地砸在他拿槍的手腕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像捏碎一把乾脆面。他慘嚎著縮了回去。我扔掉撬棍,甚至沒看他一眼,借著這股沖勢,像頭蠻牛一樣撞向剛才進來的那扇破窗。
身後還有人射擊,子彈咬在牆壁上石屑飛濺,但已經亂了方向,威脅驟減。我弓身蓄力,蹬碎一地碎玻璃和扭曲的鐵框,從那個豁口魚躍而出。
外面渾濁的、帶著垃圾和死魚腥臭的河風湧進肺裡。巷子裡空蕩蕩的。沒時間喘氣。耳朵自動過濾掉遠處零星的槍聲和警報,迅速鎖定了一個聲音。
不是腳步聲。
是引擎。
低沉、強勁、帶著渦輪增壓特有的哨音,而且正在快速遠離——河道方向!
我朝著聲音來源猛衝。這片破敗的倉庫區後面就是渾濁的湄南河支流。快跑過幾個彎道,爬上兩段搖搖欲墜的鐵架樓梯,視野陡然開闊。污濁的河水在微弱的曙光下泛著油膩的光。
岸邊簡易棧橋旁,一艘塗著誇張迷彩的白色豪華摩托艇剛剛掙脫纜繩束縛,艇尾巨大的噴射口正瘋狂攪動黑色的河水,像頭受驚的海獸,拖著一道急劇擴大的白色泡沫尾跡,咆哮著向主河道——湄公河方向瘋狂逃竄!
媽的,還是晚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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