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一個遙遠的名字,隔著的不僅僅是地理上的距離,更是……一道無形的鴻溝。
以我現在的狀態,別說親自前往,恐怕連長時間的舟車勞頓都無法承受。想要解開林薇薇的心結,似乎只能依靠……現代科技了。
但如何找到那位可能還住在蘇州老巷子裡的林巧雲?
我再次拜託了小馬。這段時間,他偶爾會來靜安觀看看我(主要是出於好奇和一點點的感激),順便帶些生活用品。我將需要查找林巧雲聯繫方式的任務託付給了他。
這無疑是大海撈針。一個普通的名字,一個可能已經變遷的老地址……小馬利用學校圖書館的資源和網絡,搜索了整整兩天,幾乎跑斷了腿,也問詢了不少可能知道蘇州情況的老鄉,但結果……一無所獲。老城區的戶籍信息變動、網絡信息的滯後,都讓這次查找變得異常困難。
就在我幾乎不抱希望,開始思考是否還有其他更為兇險(比如嘗試通靈)的方法時,小馬卻興沖沖地跑了回來。
「陳師傅!找到了!可能找到了!」他氣喘吁吁,臉上卻帶著興奮的光芒。
原來,他在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關於蘇州本地手工業者交流的舊論壇裡,發現了一個多年前的帖子。發帖人就叫林巧雲,帖子內容是展示一些她自己做的蘇繡荷包和香囊,留下的聯繫地址……赫然就是小馬之前問到的那個老巷子!更幸運的是,帖子裡,她還留下了一個……固定電話號碼!雖然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但……總是一線希望!
我心中也是一陣激動,連忙讓小馬把號碼抄給了我。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也最艱難的一步——溝通。
我沒有手機,老吳觀裡那部老掉牙的座機,顯然也打不了長途。最後,還是小馬用他自己的手機,幫我撥通了那個來自蘇州的號碼。他把手機遞給我後,便很識趣地退到了院子裡,把空間留給我。
聽著話筒裡傳來的、代表著跨越海峽的「嘟——嘟——」的長音,我的心,竟然比之前獨自面對「墨影」時還要緊張。
我該怎麼說?一個陌生人,打電話去詢問一個可能早已被遺忘的包裹,提及一個可能早已病故(或者至少是失去聯繫)的女孩,甚至……暗示她魂魄未安?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騙子或者瘋子!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電話……接通了!
「……喂?儂尋啥人啊?(吳語:你找誰啊?)」一個略顯蒼老、帶著明顯蘇州口音的、溫和的女聲,從話筒那頭傳了過來。
是林巧雲嗎?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誠懇:「您好,請問……是林巧雲女士嗎?」
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訝異:「……嗯,我是。儂是……?」
「我姓陳。」我斟酌著詞句,「冒昧打擾,是想向您詢問一件……可能比較久遠的事情。大概……在去年冬天的時候,您是不是……曾經給一位名叫林薇薇的女孩,寄過一個包裹到嘉義這邊?」
話筒那頭,瞬間陷入了死寂。
我甚至能聽到對方那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林巧雲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和悲傷:「……薇薇……儂……儂是哪位?儂哪能曉得薇薇的事體?」
聽到她的反應,我心中一沉,但同時也確定了——找對人了!林薇薇和她關係匪淺,而且……她顯然對林薇薇的狀況非常在意,甚至……可能已經知道了噩耗。
「林女士,您別激動。」我放緩語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我……受人之託,或者說……是機緣巧合,得知了一些關於林薇薇小姐的事情。我知道她……可能已經不在了。我很抱歉。」
話筒那頭,傳來了壓抑的、低低的哭泣聲。
「……是……是啊……」林巧雲哽咽著,「我那苦命的外甥女……去年……去年查出來重病……家裡人把她從台灣接回來沒多久……就……就去了……可憐的孩子……」
外甥女?原來是阿姨和外甥女的關係。
「那個包裹……」林巧雲抽泣著說,「是我寄給她的……裡面……裡面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一個……音樂盒,還有……我親手給她繡的平安符,和一些她愛吃的家鄉點心……我想著她一個人在外面生病,肯定很孤單……想讓她……開心一點……哪曉得……哪曉得……包裹被退回來的時候……她……她已經……」
果然是音樂盒!而且……還有平安符和點心。那是來自家鄉親人的、沉甸甸的關愛。
「林女士,」我抓住機會,語氣變得鄭重,「我打這個電話,不只是為了確認包裹的事情。更是因為……我感覺到……薇薇她……似乎還有未了的心願。」
我沒有直接提「鬼魂」或「執念」,而是用了更委婉的說法:「她似乎……一直在等那個包裹。那個包裹,連同裡面您寄託的關愛,對她而言,或許是她在病中最後的念想。因為沒有等到……所以……她的心……一直放不下。」
話筒那頭,哭聲停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我知道,這番話對她而言,衝擊力有多大。
許久,林巧雲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問道:「……儂……儂是說……薇薇她……她還在?她……不得安寧?」
她的聲音裡,沒有驚恐,沒有質疑,只有……一種了然的、更深的悲傷。或許,是親人之間那種冥冥中的感應,或許,是江南水鄉那自古流傳的民間信仰,讓她更容易接受這種說法。
「……可以這麼說。」我艱難地承認,「她的靈……因為那份執念,還停留在她生前居住過的地方,無意識地重複著等待的行為,也……影響到了現在的住客。」
「那……那能怎麼辦啊?」林巧雲的聲音充滿了焦急和無助,「包裹……早就退回來了,裡面的東西……也都……唉……」
「林女士,」我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或許……並不需要那個實體的包裹了。薇薇她真正需要的,可能只是……一個交代,一份確認。」
「確認……什麼?」
「確認……您當初確實寄出了那份關愛。確認……她並沒有被遺忘。以及……您對她現在的……祝福和放手。」
「我……我該怎麼做?」
「如果您信得過我,」我沉吟片刻,「我可以在此地,設一個簡單的儀式。您只需要……將您想對薇薇說的話,告訴我。關於那個包裹,關於您的歉意(如果有的話),關於您對她的思念和祝福……我會……嘗試著,轉達給她。同時,配合一些安撫的儀式,希望能解開她的心結,送她……安心上路。」
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穩妥、也最可能有效的方法。利用林巧雲這位「繫鈴人」的真情實意,作為解開執念的鑰匙。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只有隱約的、壓抑的哭泣聲。
最終,林巧雲用一種帶著無盡悲傷,卻又異常堅定的聲音說道:
「……好。陳師傅……我相信儂。拜託儂了……一定要……一定要讓薇薇……安心走……」
隨後,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當初寄出包裹的心情,包裹被退回的遺憾,以及對外甥女無盡的思念、祝福和那句遲來的「安心去吧,別再掛念了」……一一告訴了我。
我靜靜地聽著,左手……緊緊握住了那個冰冷的、空無一物的……小木盒。
掛掉電話,我感到一陣精神上的極度疲憊,卻又有一種……奇特的平靜。
這個委託,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
接下來,就是準備……一場特殊的「對話」了。一場跨越海峽,跨越生死的……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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