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安討厭午休時分的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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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高懸，豔陽似火，陽光熾烈得有些刺眼。它頑皮地從百葉窗狹窄的縫隙中鑽了進來，在烏黑與潔白相間的琴鍵上，傾灑下一片片細碎且晃眼的光斑。他，被黑暗籠罩了視野，看不見這光影交織的景象，可那縷陽光帶來的灼熱，卻透過皮膚，清晰地傳遞到他的感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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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上，同學們的笑鬧聲此起彼伏，清脆的歡呼、肆意的奔跑聲不斷傳來，處處洋溢著青春的活力。而他，只能獨自待在這空蕩蕩的音樂教室裡。所謂的「休息」，對他而言，更像是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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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的特殊照顾，老师们這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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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重重砸在琴鍵上，一串不和諧的音符炸開，像是對這種安排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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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凶的弹法。」清亮的女聲突然從門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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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是從後門偷偷溜進來的。」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還夾雜著夏日裡特有的橘子汽水香氣 ：「你剛才彈的是《歎息》吧，但第三小節的節奏快了半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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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安循著聲音的方向迅速轉過身，眉頭緊鎖，眼中雖是一片茫然，神色卻透著一絲警惕 ，問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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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五A班，夏汐晴。」接著傳來椅子被輕輕拖動的聲響，夏汐晴在他身旁坐下，好奇反問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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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認識我？」顧明安語氣中難掩詫異，微微側過頭，空洞的雙眼朝向聲音的源頭 。作為全校唯一的盲人學生，走在校園的每一步，他都習慣了那些或好奇、或同情、或異樣的目光，也習慣了身後隱隱約約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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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鋼琴凳微微下陷，夏汐晴身上清新的橘子汽水氣味靠得更近了 。「我是轉學生，今天才第一天入學，還沒來得及認全所有同學呢。」她稍作頓歇，話鋒一轉，語調裡帶著調皮和笑意：「不過現在就認識啦——你是能把《歎息》彈得像在打架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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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安的耳尖突然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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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夏汐晴冷不丁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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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的手很好看。」她的指尖如羽毛輕拂，碰了碰他的手腕，旋即一觸即離 ，接著評價道，「就是太僵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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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安如遭觸電，渾身一震，條件反射般迅速縮回手。打從有記憶起，從來沒有人這麼隨意地碰觸他。以往旁人對待他，要麼小心翼翼，要麼滿懷同情，仿佛他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可她的舉動，卻讓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好像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正常人，而非需要特殊對待的殘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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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不到琴鍵吧？」夏汐晴繼續追問，聲音里聽不出半點憐憫：「那你是怎麼記住它們位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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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安輕輕抿了抿唇，唇線繃得緊繃的。這個問題問得太過直白，就像一記毫無防備的重拳，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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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看嗎？」他刻意壓低聲線，讓語氣顯得冷漠 ，「你吃飯的時候會去數自己吃了多少口嗎？」他心想，這麼生硬的回復，多少能把對方噎住，讓這有些尷尬的對話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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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尷尬的氣氛並未出現。相反，夏汐晴清脆的笑聲瞬間在空氣中蕩開，那笑聲乾淨又明朗，恰似玻璃風鈴在暖陽下被微風輕拂，發出一連串悅耳動聽的聲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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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哦。」話音剛落，她像是突然來了興致，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顧明安的手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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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這個。」還沒等顧明安從這舉動中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帶著他的手指，緩緩按向鋼琴的琴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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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那間，清脆悅耳的C大調和絃在整個音樂教室裡悠悠蕩開，音符如同一隻靈動的小精靈，在空氣中翩翩起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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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了嗎？」夏汐晴輕聲問道，她的呼吸如絲縷般輕輕拂過顧明安的耳廓，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酥麻
「黑鍵的觸感和白鍵不同，這裡是C大調……」她耐心地解釋著，一邊說一邊帶著顧明安的手在琴鍵上摸索移動，逐一感受每個琴鍵的位置和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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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安渾身僵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這無疑是常年練琴留下的痕跡 。這種獨特的觸感，讓他一時間竟忘記了抽回自己的手，只能任由她帶著自己的手指在琴鍵上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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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顧明安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為什麼要做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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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孩，為何會不介意他是殘障人士，主動靠近他，打破他早已習慣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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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汐晴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任務，緩緩鬆開了手，與此同時，鋼琴凳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她頓了頓，又靠近了些。她的語氣，就好像她正歪著頭，帶著一抹溫暖的微笑，直視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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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啊，你的琴聲裡藏著好多好多沒說完的話，我想幫你把它們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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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陽陡然變得灼人，光束穿過窗戶，灑在顧明安身上，好似將周遭的空氣都烘得沸騰起來 。此刻，他清晰地聽見自己胸腔中劇烈的心跳聲，那聲音強而有力，一下又一下，仿若要衝破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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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這個時間，我會再來的哦。」夏汐晴的聲音伴隨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悠悠傳來 ，「如果你不鎖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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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一陣風呼嘯而過，捲起夏日特有的躁動與悶熱，還夾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橘子清香 。那股熟悉的味道，瞬間將顧明安的思緒拉回到剛才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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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安的指尖不自覺地輕輕按在方才夏汐晴曾觸碰過的琴鍵上，他第一次覺得，音符有了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