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 - 遺書（be）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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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坐在房間地板上，背靠著床沿，腳邊放著半罐汽水。窗沒關，夜風帶著春天剛過的涼意吹進來，讓他小幅度的顫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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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想笑。因為這樣的夜晚，其實很舒服，很適合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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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著一封剛寫好的信，他寫了很久，改了好幾遍，一開始寫得太難過，他覺得會嚇到人，再改一次，太歡樂，像在演戲。後來他想通了，就像一直努力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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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也要輕輕地、安靜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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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亮了一下，是沈季言傳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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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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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那幾個字，手指懸在鍵盤上。最後，凌棠只傳了個貼圖，一隻笑得很開心的小狗，嘴角上揚得幾乎要裂開。他想，沈季言大概不會看出什麼，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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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記得自己是哪天開始撐不住的。可能是某次夜裡躲在被子裡哭到沒聲音，可能是某個笑完之後突然想反胃的瞬間，又或者，只是某個普通的早晨，睜開眼的那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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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誰的錯。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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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過各種方法：畫畫、運動、吃藥、諮商。每一種都像試著往黑洞裡填東西，填完一點又掉下去。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一棟蓋到一半就停工的大樓，外表正常，裡面卻空盪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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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言對他很好，他知道。那份好像溫熱的棉被，曾經蓋過他全身，但現在，他冷得太久了，對方怎麼都暖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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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慢慢站起來，走到鏡子前面，整理了一下瀏海，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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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應該不會嚇到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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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鏡子裡的自己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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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拿起那封信，把它疊得整整齊齊，壓在枕頭邊，手機靜音放好，最後一次望向那個充滿書、玩偶、和沈季言送他的小卡片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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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說過，他寫過，最喜歡的那篇小說叫《請…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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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是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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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言是在隔天早上發現不對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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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週六，他一早醒來，翻了翻手機，看到他昨晚只回了一個貼圖。那隻笑得太用力的小狗。他有點在意，因為凌棠平常會回「哈哈哈」或「你跟我開玩笑？」，不會那麼簡單敷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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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傳了訊息：「早安？起床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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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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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電話，一遍、兩遍，鈴聲響了很久，還是沒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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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也許他又睡過頭了。他常說週末會補眠，把一週欠的睡眠一次補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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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突然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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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言穿好外套，騎著車往凌棠家衝。一路上，風呼嘯著灌進耳朵，他腦子裡一片亂。他想凌棠應該沒事的，他那麼堅強，還答應過要陪他去看畢業音樂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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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沒鎖。他敲了兩下，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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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靜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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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他房間的門半掩著，陽光斜斜地照進去。他背對著門，蜷縮在床上，像一隻安靜的小動物，睡得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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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他輕聲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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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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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了一點，蹲下，輕輕碰了碰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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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別鬧了。起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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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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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他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再碰下去。指尖冰冷，心臟像被什麼狠狠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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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繞到床的另一側，終於看清凌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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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閉著，嘴角微彎，像真的在做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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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沈季言幾乎以為他只是睡著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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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看到他旁邊那封疊得整整齊齊的信，上面寫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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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顫著手拆開它，一行一行地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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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言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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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凌棠，興趣是看書、打排球。以前也有寫小說，歡迎去網路看看。短文的話我最喜歡「請…忘了我」，那是我寫最好的一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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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人生有點像是在排隊買飲料，有時候站著站著，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買什麼。但既然都排了，就會覺得「啊，那就再等等吧，說不定挑到的也不錯喝？」只是我發現，我好像不太適合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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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得其實還不錯啦，有時候會突然覺得空空的，可是吃到喜歡的蛋糕、看到新的故事，還是會笑出來。人果然是種矛盾的動物啊，明明在崩潰，卻又能因為一句玩笑話重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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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也以為，只要我夠努力、夠認真、夠樂觀，就可以一直撐下去的。很多人都說我很陽光，笑起來很好看（這句倒是沒人說過）。

我自己也挺相信的……至少我真的笑得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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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些夜晚真的太漫長了，長到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活在沒有光的星球。有時候眼淚不是為了什麼大事，只是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時候，突然覺得「喔，我好像一直都不太快樂。」，然後就有點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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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痛其實不一定是那種尖銳的，而是那種淡淡的，很平靜地，慢慢把你磨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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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很喜歡很多東西啊。我喜歡冬天去超商買冰吃、喜歡看朋友吵吵鬧鬧的樣子，也喜歡下雨天騎腳踏車不打傘的任性。我不是什麼都沒有，只是我的「有」托不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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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不要怪我，也不要心疼我，我只是累了，不是你做錯什麼。我真的已經撐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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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不想再強迫自己假裝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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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也很難過，記得一定要說出來，不要學我藏。我藏久了，連自己都找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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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曾經陪著我走過一段路。

我現在要轉彎了，去一個只有我知道，屬於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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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我的主角們，我寫過他們很多次，這次我想親口告訴他們：「你們真的陪我度過好多夜晚，謝謝你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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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見了，沒關係的。只是去我小說裡，住一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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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上

2025.4.23（第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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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最後，他才真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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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在鬧，也不是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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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真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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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地、禮貌地、乾淨地，把自己從這個世界移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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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坐在床邊，緊緊抓著那封信，喉嚨像被刀子割開一樣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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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力的拉開抽屜，看見一張張信紙整齊的疊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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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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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想努力了，只是好像真的沒辦法再走下去了。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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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也太輕飄飄了吧，我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地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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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上

2024.11.15（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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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了一秒，低笑了一聲，那笑像是被什麼掐住喉嚨一樣短促又壓抑。他繼續翻閱，一張接著一張，每一封遺書的開頭都像一把針，扎進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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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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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季言你好，我是凌棠，對不起，我撐不住了，今天要跟你道別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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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太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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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上

2024.12.10（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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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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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沈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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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哪天你回想起我，我希望你記得我笑的樣子。不是現在的我，是那個你第一次遇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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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假了，我根本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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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棠上

2025.2.27（第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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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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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要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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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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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張，處心積慮地想好好的跟他告別，一字字，寫盡了最後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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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最後那行字，幾乎看不清字形。他咬住牙，信紙微微顫動，一滴滴眼淚無聲地落在紙上，墨跡暈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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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把整疊信紙往桌上一拍，紅了眼，低聲罵了一句：「你他媽才不能這樣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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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親口跟我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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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風一陣一陣地吹進來，書桌上的紙輕輕顫了幾下，像是他最後輕聲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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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遺書，是寫給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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