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白電油!白電油!」烽火連天,炊煙四起。這裡是一個戰場。拋物線,用力擲出一個玻璃樽,擲歪了,燒著前方一個垃圾筒。他偷罵一句粗話,看著前方舉起的黑旗,白煙揚起,遮蓋了字,刺鼻的氣味竄到他體內,激出他的淚水。他一邊咳嗽,卻不願向後退,只好用力蓋住面罩。兩個月前,他還需要生理鹽水清洗一下,但現在已經不用了,他想。恍神之際,他被撲倒在地上,眼前幾個穿著制服的臉孔,漸漸扭曲成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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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他驚醒。身上形狀不一的傷痕,是他的戰績。有的是反抗時被毒打的瘀傷,有的是被子彈擦過的擦傷,有的是因同伴失手造成的燒傷。最新鮮的是膝上的傷口,鮮血凝固,忍忍作痛,令他憶起昨晚死裡逃生的經歷,不禁打了一個冷顫。看看手機,十一點了,過份充足的睡眠反而使他懶惰,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了,他咕噥著。伸一個懶腰,在滿目瘡痍的校園走一個圈,紅磚被掘起,散落一地,出入口用大量雜物砌成路障,仿似密不透風,卻能讓綠色制服的銳利視線輕易穿透。牆壁上燒過的痕跡仍在,空氣中滲著刺鼻的催淚煙味,令他每一口呼吸都要用力些。還是回去睡覺好了,他咕噥著。睡覺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不費力氣,更重要的是把對食物的需求減到最低。學校被圍城七日了,糧食資源已幾乎耗盡,很多支撐不住的同學已經選擇投降,氣若游絲地離開,留下的只剩下他和像他一樣寧死不屈的人,他們大部分都心照不宣,有著飛蛾撲火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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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嗎?他是想過的,但永遠不是投降,而是堂堂正正地離開,即使不能光明正大地離開,也不能投降。偷偷摸摸地離開嗎?他是試過的,但是也許運氣不佳,好幾次的缺口都被發現而先發制人地封閉了,有一次,他看到了隔著鐵絲網外的火車路軌,路軌的盡頭就是他常去的早餐店。於是他剪斷鐵絲網,伏在地上慢慢地穿過去。然而一聲吆喝,一支步槍從遠處瞄準他,他只能退回校園內。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ZGzz4pd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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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次,他看到了同伴從一條天橋跳下,跳到天橋下的公路,雖然受了傷,但仍然成功撤退,踉蹌著一步一步向光明前進。「光明」這個詞說著有點滑稽,社會仍是黑暗的,只是人從恐懼的黑暗中逃離,大概就暫時看到了光明,而他的世界仍然黑暗。想著想著,他難過,無法入睡。一清醒餓意就越發強烈,實在太餓了,他囫圇吞棗嚥下一個乾癟癟的麵包,實在難以下嚥,於是再喝一口水。他兩年前去過非洲的交流團,當時看見的難民就是這樣進食的,而現在,他感覺自己比非洲難民更可憐更孤獨。他想起曾經看過一本書,裡面有一句話:「孤獨大約就是在荒原上的一頭行走的驢,要麼騎著它,或者並排走,不然就連一頭驢都沒有。」想著想著,他開始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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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嗎?他是想過的,但他不願意。母親傳來了無數訊息,責罵的有,發洩的有,關心的有,但最多的是希望他投降,早日回家,不要白白犧牲。他不願意,因此在這個時候,他仍然花力氣向母親解釋。早在他選擇走在最前線,蒙著面向前衝時,生死已並非他個人的事且能選擇的了。他曾看到同伴應槍聲倒下,被救護人員抬走。他補上同伴的空缺,那一天,他擲了一個汽油彈在對方身上,把他燒成焦黑色。在戰場上,生死只是一瞬間,擠不進感傷和憤怒的空隙。倒是現在一片死氣沉沉,除了忙著感傷和憤怒,他無事可做。寫遺書嗎?他是想過的。他的許多同伴也寫了,剩下了半張紙分給他。但他提著一枝筆,寫了個上款就無法再下筆了。家人的身影在他腦海中如走馬燈般走過,眼淚融化了僅餘的半張紙,最後他什麼也沒有寫下。他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想著想著,他睏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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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間,他看到滿地枯黃的落葉站著一群麻雀,牠們從樹上飛到地上,啄著他手上的麵包,啄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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