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瑠坐在站牌旁的長椅，雙手自然地放在膝上，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影哉則兩手插在褲子口袋，仰頭看著不遠處被風撫動的樹葉。

「公車還要多久才會來啊？」

「……十五分鐘。」她瞄了一眼手機上的公車即時動態。

（……有點久耶。）

影哉在心裡默默嘀咕著，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跡象，只是靜靜抬著頭，仰望天空中幾片零星的白雲。

他很清楚，如果露出任何一點不耐，芽瑠大概會冷冷地說：「……你可以先回去。」然後真的讓他離開，毫不留情。

（算了，也是我自己說要跟著的。克蕾伊，我晚上再找妳……）

影哉的目光隨意掃過街景，接著又瞥向坐在旁邊的芽瑠。她的目光落在遠方，不發一語。

見她有點放空，影哉隨即在她面前揮了揮手。

「……？」

芽瑠緩緩回過神，抬頭看向影哉，接著突然問道：「落枕很痛嗎？」

「呃……」影哉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種問題，下意識摸著自己的後頸。「就……嘖，反正就是很卡，稍微扭動就會超級痛。」

她輕輕點了點頭，「……聽起來不太舒服。」

「當然嘍。」影哉無奈地尬笑。

過了一會，芽瑠突然從書包裡拿出包裝過的口罩，接著抽出一個戴上。

影哉一時感到疑惑：她要幹嘛？不過下一秒，他便想到芽瑠之前提過，出入診所或醫院時會戴口罩。

「欸，妳還有多的口罩嗎？」他隨口問道。

芽瑠看了他一眼，便再次從包裝中抽出一個口罩，接著遞到他手上。然而，影哉一戴上口罩後，卻馬上遇到困擾——每當他呼吸，眼鏡就被呼出的熱氣燻得整片霧茫茫，模糊到幾乎看不清前方。

「靠腰喔？」

他將眼鏡摘下，抓起衣服的下襬輕輕擦拭後再次戴上，結果不久後霧氣又迅速凝結。

「……把口罩往上拉一點，然後壓緊鼻樑……再把眼鏡往下推一點，就不會那麼霧了。」

芽瑠出聲給予提議，而影哉試著照她的方式調整——將口罩往上拉，鼻樑的位置壓緊一點，再來是把眼鏡稍微往下推一點……

雖然霧氣少了一點，但隨著他深呼吸，鏡片仍會朦朧一層。

「……還是會有耶。」影哉依舊按著鼻尖。

芽瑠側頭瞥了他一眼，忽然開口：「……你靠過來一點。」

影哉愣了一下，雖然不太明白她想幹嘛，但還是順從地傾身靠了過去。芽瑠見狀，乾脆直接站起身，原本抱在懷裡的書包隨手放在長椅上。

腳步自然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她抬起手，輕觸影哉的口罩上緣。

（……！）

指尖滑過黑色的口罩布料時，隱約能感受出他呼出的溫熱氣息，正輕輕拂過她的指腹，她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

因為身高差的緣故，影哉不得不稍微低下頭，視線自然地落在芽瑠的臉上。那雙近在咫尺的雙眼清澈又專注，淡棕色的瞳孔透出一抹微光，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微微顫動。

（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看她眼睛，其實……還挺漂亮的，老實說。）

他沒有多餘的思緒，只是單純地觀察著。

然後，還在專注幫影哉調整的芽瑠，立即察覺到他正注視著自己，指尖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抬眼與影哉的目光短暫對上，時間像是突然凝滯了幾秒，只剩彼此的呼吸在這寂靜中交錯。

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她迅速別開視線，下意識看向地面。

「……差、差不多了。」

影哉隨手調整了一下眼鏡，重新呼了一口氣，發現霧氣果然減少許多。

「喔，真的耶，妳挺厲害的。」

「……嗯。」她轉身回到長椅上坐下。

影哉隨即抬頭，視線隨意橫掃遠方。這時，他注意到前方馬路駛來一輛公車，車頭上的電子顯示板閃爍著路線編號。

「欸，是這班嗎？」

「……不是。」

隨後，影哉輕輕「哦」了一聲，繼續仰望昏黃的天空。

過了大約十分鐘，兩人欲搭乘的班次總算緩緩駛來。

車門一開，便看到裡面的空間頗為擁擠，但還算勉強能擠進去。影哉讓芽瑠先上車，自己隨後也踏上車階，慢慢擠至車廂中間。

由於乘客較多，他們不得不面對面站著，彼此的距離近到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可能會碰到對方。不過，車內的冷氣開得很強，所以這點擁擠並不會令人覺得悶熱。

影哉抬手抓住頭頂的拉環，餘光瞥見芽瑠一手握著側邊的握把，另一隻手則輕輕攥住書包背帶，站姿有些拘謹。

「大概要多久才會到站？」他隨口問道。

「……二十分鐘吧。」

「喔喔。」

他們隨意地看著窗外街景，偶爾聊上幾句話，話題大多圍繞著學校的瑣事。影哉說話的語氣一貫隨性，芽瑠則維持著平穩的音量，偶爾點頭回應，輕聲附和。

不過，由於車廂內嘈雜，人聲混雜著冷氣聲與引擎低鳴，有些話影哉並不是聽得很清楚。

「——妳可以再說一次嗎？」

芽瑠稍微抬頭，張開嘴想再說一遍，不過她的聲音依舊很輕，被周圍的雜音吞沒得七零八落。

「等一下，還是不太清楚。」

影哉為了能清楚捕捉她說話的內容，索性稍微傾身靠向她，頭微微側過去。

「……我說——」

就在這時，司機猛然踩下煞車。

「——欸靠腰啊！」

「——唔！」

影哉完全來不及反應，身體向前一晃，直接和芽瑠的額頭相撞。她的身體隨著這股力道往後仰，背部輕輕碰上後方乘客的手臂。

他迅速抓住拉環站穩，有些懊惱地開口：「妳還好吧？」

「……嗯。」芽瑠揉著額頭，輕輕點了點頭。

說完，她又轉過身，對著那名被波及到的乘客微微低頭：「對不起。」

乘客只是擺了擺手，沒說什麼。

「……這司機到底是怎樣啊？」影哉站在一旁小聲抱怨。

手還按著額間的芽瑠聽到後，稍微抬起頭看向他，注意到他額頭上的異樣。

「……你額頭紅紅的。」

影哉愣了片刻，隨即透過窗戶的反光看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因為他今天的瀏海是中分，那塊紅腫的痕跡直接暴露在外，想不注意到都難。

「嘖……」

他的目光瞥回芽瑠的臉上，忽然心血來潮，於是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瀏海。

「妳的額頭……喔？明明也很紅啊，還敢說我喔。」

「欸，不要弄亂啦……」她的眉角皺起，抬手拍了一下影哉的手腕。

「呵哈哈。」

芽瑠低頭整理被撥亂的瀏海，手指輕輕梳過幾下，確認順了之後才停手。

（……無聊。）

她嘴上沒說什麼，內心卻默默埋怨一句。

不過，手指停下後，她還是下意識用掌心按了按額頭，感覺那片微微腫脹的地方，還留有一點鈍痛。

影哉站在一旁抓著拉環，看她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嘴角便忍不住上揚，但沒再繼續鬧她，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到站後，影哉跟隨芽瑠一同走進醫院門口。

她熟門熟路地朝櫃檯走去，影哉則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和護理師談話的背影。

（感覺她已經來很多次了耶。）

影哉雙手插在口袋裡，開始這樣想著。

等到芽瑠辦好手續，轉身走回來時，他下意識挺直背脊，裝作若無其事地望向醫院門口外。

（現在說嗎？還是……再等一下？）

正當他猶豫時，芽瑠率先開了口：

「……我先上去看一下媽媽，你在這邊等可以嗎？」

「喔，好啊，慢慢來。」影哉點點頭。

但就在芽瑠準備轉身離開時，他終究還是把握住了這個空檔，故作隨意地補了一句：

「欸，對了，這家醫院……好像離我家蠻近的。」

芽瑠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

「……嗯。」

說完，她便提著書包走向電梯。

影哉望著她背影消失在電梯門關上的那刻，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應該還算自然……嗎？）

他慢慢走到旁邊的等候區，隨意挑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視線盯著前面的白色地磚，並不是在放空，而是在專心思考。

（到底要怎麼講才不會奇怪啊……）

他回想著剛才自己那句「離我家近」，雖然芽瑠沒有什麼反應，但好歹沒特別起疑，算是順利帶過了。可是接下來才是重點——要如何自然地從「醫院離我家近」過渡到「妳要不要來住我家」？

影哉的腦中開始模擬各種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