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踏出玻璃升降梯,拘謹地踏在紅絨地毯上前進。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IcyNY2cY
教堂的結構類似日字型,按照金字嵌牆的標示,相隔最遠的兩條短走廊上分別坐落依娜的房間及客房,中間一橫的中段有處樓梯向上延伸通往天臺,在聯絡走廊正上方的位置則設置一座黎明祭壇。現在站的位置向左是客房,向右是聖女居處。
往左的走廊上一邊開拱窗面向中庭,灑進微微星光,一邊每隔固定距離擺放著精緻的器物,有些是法杖、有些是寶石,或者花瓶餐具日記本之類的物品,配合它們掛著一些畫像——雖說是畫像,但應該是魔法製作的,精細度堪比照片——畫框下緣題著字,是翡翠文字,他花了幾秒才憑藉項鍊看懂。
據文字說明,這些美如天仙、神聖莊嚴的女性正是歷代的聖女,旁邊的器物大概是她們的愛用物品吧。從一千五百年前的初代,到距今一千年前的二十五代聖女都有畫像和名字,中間少了一幅畫,接下來從二十七代開始一路發展到七十六代的依娜,再之後全是空畫框。
第二十六代聖女消失了。
在她之前的聖女無一例外是雪白頭髮配上粉紅色眼睛,畫像中也常有複數撲著翅膀、約莫手掌大的精靈入鏡;而她之後的聖女則和依娜一樣金髮藍眼,身上缺乏前人散發的某種特殊氣場。他不能感知淨化氣息,所以那應該是某種別的東西⋯⋯像是⋯⋯靈媒?對,有點像現實世界某些並非江湖騙子的算命師,舉手投足都蘊藏著超越人類的氣息。
聽起來很模糊,最直接膚淺地說,就是古早的聖女們都比較漂亮。雖然不能和褪去妝造的月桂相比,但明顯也是一副超凡的香肌玉體,搭上白色底調、嫩綠薄紗的聖女服飾,就算說是天使下凡都不奇怪。
那個消失的聖女到底是誰?她肯定是歷史斷層的關鍵!
啊啊,有種主線開始的感覺了!拜託接下來是異世界王道劇情而不是以我為主角的搞笑劇啊⋯⋯不,這個故事真的是以我為中心的嗎?該不會我其實只是個丑角啊⋯⋯深深覺得在關鍵時刻想東想西已經成為習慣病的月桂嘆口氣,提起腳步繼續前進。
噗、噗,鞋底踏在地毯上發出小小的聲音。月桂伸手搭上門把,有點不確定能不能打開它。明明他應該是還沒被正式紀錄的第七十七代聖女,月桂總感覺自己不屬於這裡,依娜這個代理都比他還真⋯⋯
話說回來依娜也在這一層。偌大的教堂三十七樓只有兩個人,況且都已經晚上十一點,理論上是不會發生王見王的狀況。
「妳好,請問妳是?」
⋯⋯理論上。命運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被叫住的月桂僵硬回頭,幽長的迴廊上點著兩排燈,穿著白紗連身睡衣的少女信步走來,紮成辮的金髮緩緩飄盪,藍色眼睛映照著微光,身後還有隻手掌大的小精靈撲著半透明翅膀,睡眼惺忪地伴隨她,整個畫面充滿了神聖感。
月桂嘗試辯解:「我是⋯⋯呃、那個、訪客⋯⋯」
他還在口齒不清語無倫次,少女,也就是依娜自己看明白了:「噢,你是月桂!」
「呃、是。」
「我在書上看過你。」依娜微微行禮,雖然只是點了個頭,可是聖女似乎是個比他想像中還要崇高幾百倍的身分,能被這樣奉為賓客的機會普通人大概八輩子都盼不到吧⋯⋯不對其實我才是聖女啊?我好混亂⋯⋯
「那個、請問是什麼書呢?」超蠢的。說什麼都好,為什麼偏偏脫口而出的是這句啊。
幸好依娜並沒有把它當成無關緊要的問題,進而把他認知為怪人。她歪頭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後回答:「應該是秘史。」
咦⋯⋯?
「啊,既然你會出現在這裡,代表達理昂找上你了對吧?」
「是的。」妳掌握了對話主導權啊,謝天謝地。
「明明答應今晚要陪我的⋯⋯」依娜碎嘴了幾句,「酒臭味都飄到這裡來了。他現在應該在殺怪物吧。」
「怪物?」
「請看。」依娜領他來到一扇窗前,毫不在意地打開做工繁複的窗戶,半趴在窗檯上向下指。月桂沿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數量多到連三十七樓都能清晰看見的貓怪正在底下肆虐,還有類似大型蚯蚓的怪物在環繞大教堂的街道上亂竄。群眾發出微弱的驚叫聲,沿著都心向外擴散的道路狂奔。許多全副武裝的騎士迅速形成包圍網,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就像是許多模型人偶的小點。
但那不是模型,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應該是因為有什麼黑暗的東西混進來了。」依娜見怪不怪地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笨蛋。這裡可是貴族的大本營,不用幾分鐘就能消滅牠們。」
月桂下意識掐緊了胸口的衣服。該不會是他引來的⋯⋯對啊,冰花說過學院城有城牆阻隔,但出來之後就隨時可能遇到怪物,牠們剛才大概是因為達理昂在場才不敢造次,實際上早就蟄伏在旁了吧。
「去、去請支援!」騎士們接連大喊。
「安靜。」清晰無比的沉穩男聲劃破僵局,語氣雖然平和,但字字句句都如他手中的劍鋒般犀利:「這裡可是聖女大人腳下,你們身為金盞花騎士團的一員怎麼能這麼懦弱無能呢?連平常三五倍的怪物都招架不住,還有臉說是排名第一?」
一位柑橘色短髮、披著鎧甲的小身影提劍走向人群,騎士便自動分開一條路給他,怪物當然不懂讓路,然而他不過隨意一斬就如摩西分紅海般闢出路來,異色血腥左右流淌,青年提步踏過。從遠處看去像火柴一樣細瘦的劍身染上豔橘色的光芒,月桂忍不住瞪大眼睛。
「來。」依娜湊到他身邊,大方地展開她的光符,兩指分開一滑在他眼前放大了戰鬥畫面。這不就是手機的拍照功能嗎!但是看起來好炫!我也好想要!
放大後他就看清了,那個指揮眾騎士的男人果然是達理昂。蹬地、揮砍、低身躲過貓怪的爪子,靈巧地旋身避開蚯蚓襲擊,不忘反手送上一劍。上段斬、下段斬、左手高高挑起然後以非人的速度執劍突刺⋯⋯騙人的吧?劍身上一秒明明還在後方擋貓怪牙齒!
麾下騎士替他掃除背後的貓怪,達理昂趁機退後一步,放低重心將劍身拉向左肩,右手兩指輕輕貼在劍鍔上,指尖泛起了和眼睛同色的剔透橘光。
「請金盞花精靈借我力量,燃起火焰與輝光,容我把眼前阻擋的邪孽送將地獄向黎明神懺悔。『橙星』。」
他冷靜地詠唱咒語,不遠的空中隱約浮現精靈的輪廓。有如寶劍出鞘的尖銳聲音拉回月桂的注意力,達理昂的手指沿劍身寬面擦向劍尖,原先穩定籠罩劍刃的光芒頓時成長為數倍猛烈的光焰,他左腳一跨,在眼睛甚至無法跟上的轉瞬之間揮劍,大蚯蚓已然從燃燒的斷面變成兩截,看樣子牠想要再生也是天方夜譚。
好帥。第一次目睹異世界的戰鬥,月桂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興奮。達理昂柑橘色的瀏海在夜風中微微飄盪,反光的鏡片遮住了表情,他甩甩劍上的異色血珠將其收起、又轉頭和某位騎士交代了什麼事情,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相同的冷靜。只見青年快步走回教堂,進入屋簷之後就看不見身影了。
「太厲害了⋯⋯」
「那當然,」依娜發出一串似銀鈴的輕笑:「達理昂是聖女守護,他的金盞花騎士團還是三十五團中的第一名,要不是這次出現培冬,應該光靠普通聖騎士就打贏了吧。」
「培冬?」
「是貓怪簇擁的那種怪物的名字,屬於大型蟒蛇。」達理昂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才這點時間他居然已經換了一套外衣趕回來:「讓兩位見笑了。」
啊,原來那不是蚯蚓喔。
青年一邊隔著手巾恭謹打開客房房門,一邊解釋:「我們剛才運送祭品的車隊出了點問題,以至於他們召來了怪物,驚擾了兩位真是抱歉。我會再向小蒼蘭騎士團究責,請他們檢討。」
「辛苦你了。不過小蒼蘭他們不常失誤吧?今天是不是受到什麼干擾?」
「多少有一點,但無妨。異象本來就存在,妳不用擔心,我們會自行適應,這是我們的工作。」
「那就繼續拜託你了。」
兩人的對話非常行雲流水,那句「這是我們的工作」說得無比堅定,真不愧是已經相伴很久的上司下屬關係,月桂愈來愈覺得自己多餘了。如果有什麼屬於他的崗位,他真想快點重操舊業,總比當個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好。
「我只是在他們等不到的年代替他們做該做的事罷了」,冰花曾經這麼說。「這是你們的責任吧」,月見也向兩位學長說過這樣的話。至今為止他所遇到的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只有他在一片朦朧中擺盪。異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聖女和巫女各自站在什麼立場?他前世到底做了什麼?
直到現在,月桂才發現自己一無所知。
達理昂先以等會兒還有祭祀為由送依娜回房間,隨後才回客房。
「那個⋯⋯你說過會讓我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事,對吧?」
「當然。」達理昂放下紅絨窗簾,室內剩下夜燈照明,但還算溫馨。「內容有點多,我慢慢說吧,可以盡情發問喔。首先,你是聖女,這點你知道吧?」
「嗯。」
「那麼我就從聖女的起源和職責開始講。」
他把椅墊鋪好坐下,看來這個故事很漫長。月桂四下張望沒找到別張椅子,於是徵詢他的同意後爬到借宿的床上坐著,場景彷彿床邊故事。
「你知道魔族和貴族在使用魔法上的根本差別嗎?魔族的身體可以容納比常人多出十倍到一百倍左右的魔力,貴族則具備精細控制魔法的能力,和受到精靈青睞的體質。」
「呃⋯⋯我現在知道了。」照這麼說起來,同時有兩邊優勢的我不是無敵了嗎⋯⋯啊,我不能用魔法。命運弄人有沒有個限度!這也太過分了吧!
「魔族因為有豐富的魔力和怪物賴以為生的黑暗氣息,不少怪物都會獵食他們以增進自己的魔法威力,也就是說,魔力容量是可以轉移的。如果只是讓渡魔力誰都做得到,但你應該有玩過電動遊戲吧?那就肯定知道『魔力值』和『魔力最大值』是完全不同檔次的概念。怪物藉由這種殘暴的方法快速變強,很快就會超脫人類的掌控。事實上一千五百年前就差點發生這種悲劇,就在那時,黎明神看不下去了。祂欽點了一位貴族少女成為聖女,並教授她『獻祭』的儀式。」
月桂下意識抓緊了棉被的邊緣。
「自從擁有這項儀式之後,貴族得以將魔族的魔力發揮在正確的地方。要知道魔族雖然有大量魔力,卻沒辦法妥善掌控,只能像常人一樣一點一點輸出魔力,滿身黑暗氣息而不被精靈眷顧的他們也很難構築完整魔法,空有無法發揮功效的力量。留那些魔力在身上只是成為怪物的餌食,還不如交給能善加運用的貴族——基於以上的邏輯,獻祭的傳統誕生了。」
「那個⋯⋯貴族拿到魔力之後都拿來做什麼呢?」月桂看著達理昂在朦朧的夜燈下擦拭鏡片。要是他現在戴著眼鏡,那嚴肅的嚴神一定會讓他不敢問下去吧。
「當然是促進世界的福祉了。魔法能辦到的事情很多,例如改善天氣、把汙染物變成再生資源、增加更多能源,甚至救活重傷病患、消滅疫病和怪物、讓墜落小天體稍微轉向⋯⋯數不勝數。而這些毫無疑問都需要魔力,沒有獻祭儀式的話,異世界文明不可能發展到現在的程度。」
「好厲害⋯⋯那魔族都是自願獻祭的嗎?」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gkSJclqll
月桂真正想問的是這件事。獻祭代表會失去性命吧?異世界的人竟然能這麼大義凜然地赴死?假如屬實,那這些事大概也已經達到他沒資格評論的文化層次了。
「過往是的。以前的魔族比較明智,但現在人們很容易被私利蒙蔽,不願意為了世界著想,魔族中甚至有些自立為魔王,三天兩頭率領怪物發起革命,我認為這非常愚蠢。我們的本意就是替全人類謀取更好的未來,免於怪物的侵害,結果他們還反過來為了對抗我們而培育怪物,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一千五百年來發生過二十次巫聖戰爭,幾乎每次都是魔族挑起的,正是因為他們破壞和平,摧毀了我們的基礎設施、屠殺人民、造成技術斷層⋯⋯我們的文明才會一直停滯不前。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lWiEU1Pzi
「既然這樣,要求他們每個月交出三、五位祭品只算是很輕的賠償,事實上大部分的損失都要靠我們自行吸收,要不是黎明神諭令我們保持寬容與仁慈,我也不想縱容這些禍根啊!」
達理昂看起來很激動。
「偏偏貴族勢力的國家之間不見得會站在同一陣線,必須要聖女統籌五國勢力才能好好鎮壓魔族的動亂份子。這一千五百年來都是這樣運作的,我覺得也該有所改變了,如果能發展成政教合一,人們肯定會更團結地為了世界和平努力⋯⋯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在那之前,我們要先集結各國,好好對抗雅朵才行,我相信這就是黎明神和祂的精靈賜予我們力量的理由。」
「雅朵是誰?」
「現任巫女。她是個瘋狂的女人,不早點加以控制,惹出的事端只會更難收拾。」
原來是巫女啊。這次達理昂沒有說「代理」了。可是就血統上來說,真正的現任巫女也應該是他,對吧?
「達理昂。」月桂深吸了一口氣,他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非常凝重。
「有什麼疑問?請說,我洗耳恭聽。」
「我前世也是為了推行這樣的理想而付出性命的嗎?」
冰花說過,「就連最後也是因此犧牲的」,那指的難道是他擁有一半的巫女血統,所以奉獻了自己⋯⋯
「我想是的。」達理昂垂眸道。
他選擇了支持貴族,可是魔族呢?魔族怎麼辦?
「魔族的『罪孽』到底是什麼?」
「引起社會動亂、鼓勵暴力、飼養怪物、煽動人民、信仰邪教,這樣還不夠構成我們討伐他們的理由嗎?月桂,為了和平,一些犧牲和武力都是必須的。有些人就是那麼執迷不悟,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只能由我們來教導他們而已。這是身為貴族的責任,我期待你能理解。你是個明智的孩子,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達理昂語重心長地說完,朝他伸出手,誠懇地問道:「以黎明神的盼望,我請問聖女大人,你願意幫助貴族,帶領異世界走向更好的明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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