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侯夫人霎時噤聲,神色陰晴不定,眉宇間那份對締結姜媛媛婚約的抗拒,可謂昭然若揭。
無奈之下,她勉強擠出幾分笑意,試探性地握住姜清妍纖纖玉手,口吻盡是遺憾偽飾的熱絡:「清妍,承蒙你的好意,你當真是個好孩子……倘若我安侯府能有你這樣的媳婦兒,那才真真是圓滿無缺啊。」
姜清妍唇畔笑意如霜,眼底卻無半分暖意,漠然抽回手:「夫人說笑了。大姐姐與安世子自幼相伴,情意綿長,這般天作之合堪稱百年難遇的良緣。夫人您日後就等著享清福吧。」語調疏離如對陌路。
湯氏聽見安侯夫人這番明捧暗貶之詞,心頭殘存的最後一絲猶豫蕩然無存,頷首附和道:「正是此理!媛媛和麟哥兒都是我瞧著長大的孩子,眼看著媛媛也快要及笄了。問名、納吉這些禮數,還有那嫁衣針黹,哪一樁不需耗費時日精心籌備?此刻早早定下,正是妥當之時!」
安侯夫人進退維谷。
侯府境況本就不甚寬裕,月前才發放了僕役月例,田莊鋪面的收益卻須待下月方能收取。印子錢的雪球正日滾夜利,若不及時償還,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安麟大好前程毀於一旦?
她只得狠下心腸,咬緊牙關應允:「……罷了!我這就回府取庚帖來。」語畢滿面不甘地起身告辭。
姜清妍神情自若,優雅捧起茶盞輕啜,留在紫藤閣中陪湯氏閒話家常。只要這樁婚事過了明路蓋棺論定,她心中的石頭便算落下了大半。
豈料安侯夫人尚未步出國公府大門,半途竟被姜陶的心腹僕從悄然攔截。
那僕從警覺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窺探,這才壓低嗓音道:「夫人恕罪,還請隨小人移步。國公爺……有要事欲與夫人私下相商。」
安侯夫人聞言心念電轉,隨即頷首應允,轉頭吩咐自己隨行的丫鬟速回侯府命安麟攜帶庚帖前來,自己則跟著那僕從,轉向一條僻靜小徑,去見姜陶。
她這廂前腳剛走,後腳便有眼線將消息悄然遞到了姜清妍耳中。
姜清妍聽罷面上波瀾不驚,只向湯氏辭道:「這一去一回想來費時不少,母親想必乏了,您先小憩片刻,女兒先去料理些府中庶務。」湯氏被安侯夫人鬧得頭痛,確感疲憊,遂點頭應允。
姜清妍步出紫藤閣,依著線報悄然摸至姜陶私會安侯夫人的院落。抬眼一望,不由暗嗤——天下真有這般巧法?竟是姜陶昔日與明珠顛鸞倒鳳的那處幽僻小院!
剎那間,一個荒唐的揣測掠過心頭。
不過……想來光天化日之下,縱然孤男寡女,應也不至於如何。選在此處,恐怕僅為偏遠避人,方便密談罷了。
她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錦囊,內裏裹著一支寸餘長的線香。
此香乃是前番往懸醫閣時特意向古尋討要的奇物。
據說點燃之後,可潛引心神動盪,令聞香之人情難自抑,吐露肺腑最隱晦之言。知曉安侯夫人今日必來,她本就隨身攜帶以防萬一,未料此刻正是大派用場之時。
她低聲喚來隱在暗處的凌風:「此香幾近無味。你將它點燃,設法擲入屋內,仔細聽他二人會說些什麼。」凌風領命,身形如鬼魅般輕煙一縱,已悄無聲息地伏到了後窗之下。
時值夏末秋初,殘暑未消,那窗戶開著小小一縫。凌風見屋內兩人正專注對談,位置遠離窗牖,加之全然未覺察外間動靜,便毫不猶豫地將點燃的線香從那縫隙中彈射入內。
小屋狹窄,窗隙湧入的清風裹挾著那縷幽微無形的香氣,須臾間便彌散於整個斗室。
屋中二人渾然未覺,交談聲仍細若蚊蚋。虧得凌風武功卓絕,屏息凝神緊貼窗根,方能勉強聽清其中言語。
但聞安侯夫人語帶焦灼:「國公爺!不是妾身不念著那筆嫁妝,實是遭逢此厄,火燒眉毛了!您……您若此刻能借我幾百兩應急,日後再慢慢籌謀也好啊!」
姜陶聲音透著幾分敷衍:「我哪裡還挪得出這許多現銀?麟哥兒這孩子也是糊塗!怎就敢沾惹這般重債?」
安侯夫人滿腹怨毒:「說到底,六百兩也盡夠了……妾身也是捉襟見肘啊!可這禍事的根苗,終究是你府上的姜媛媛!按情理,這筆債錢本就該你國公府償付才對!只怪我家麟兒太過實誠,替人扛禍!」
姜陶忙不迭推脫:「話豈能這般說?那首飾並非媛媛摔碎,她……她亦是受累無辜。」
安侯夫人泣聲驟起,如怨如訴:「妾身命苦啊!熬心熬肝地將麟兒拉拔成人,怎知又遭此劫數……看看湯怡妹妹,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等舉手之勞的小忙,竟也吝於相助!」語氣中盡是嫉妒刻薄。
姜陶似被勾起忿懣,同仇敵愾道:「她那大小姐脾性,自來便是要闔府捧著哄著方能順意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唉!你好歹膝下尚有麟哥兒這個好兒子……湯怡呢?只顧著她自己身子骨嬌弱,害得我姜陶至今……膝下猶虛,半個承嗣香火的男丁也無啊!」說到痛處,聲中苦澀難掩。
安侯夫人立刻順勢討好:「可不是麼!若換作我是她……絕不會如此任性妄為!定會悉心侍奉夫君,為國公爺您綿延子嗣,開枝散葉,在家安心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姜陶似深以為然,恨聲道:「如今你是不知……她越發瘋魔了!竟將紫藤閣守得如同鐵桶,連門檻都不讓我踏入半步!」
安侯夫人故作大驚:「竟有此事?這、這也太僭越失禮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越發偏離正軌,竟在怨懟詆毀湯氏這一點上惺惺相惜,言辭漸趨刻毒。
安侯夫人滿心妒火中燒——同為貴婦,湯氏憑何生來就是將軍府的掌上明珠?憑何獨佔姜陶這等不納妾室、貌若潘安的夫君?而她卻只能守著個空殼侯府,做個無人問津的寡婦!如今眼見這對世人豔羨的“神仙眷侶”反目成仇,她簡直心花怒放,更是賣力地煽風點火。
姜陶則因明珠身故、媚娘不知所蹤,原本還存著幾分與湯氏修好的心思,未料湯氏陡然對他厭憎至此。今日聽安侯夫人也如此指責湯氏,越發覺得全非自己之錯,果真是湯氏善妒乖張、不可理喻!
兩人都似找到知音般,將連日來的滿腔鬱憤傾瀉而出,同病相憐之餘,竟漸漸生出一絲異樣的親近。
安侯夫人撫著胸口,淚眼婆娑,雖是徐娘半老,但因素重保養,此刻梨花帶雨間倒真有幾分風韻:「提起來這些糟心事啊……妾身這心口啊,像被一塊千斤大磨石壓住了似的,沉悶得透不過氣來!」
姜陶望著她這般情態,血氣忽地一湧,脫口而出道:「夫、夫人若不嫌棄……姜陶鬥膽……替您揉按舒緩一番?」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唐突,可望著這婦人媚眼如絲、欲拒還迎的模樣,想到她終究是湯怡的閨中密友,那股壓抑已久的邪念竟如毒藤瘋長,再難抑制。
安侯夫人守寡經年,何曾再與男子這般近身廝磨?更未被這般挑弄過,頓時雙頰飛霞,心如鹿撞,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兩人在那窄小的室內,推推揉揉、半推半就間,不知怎的便成了姜陶將這軟玉溫香攬抱入懷,一雙手在她胸口不住按壓摩挲,美其名曰為她「紓解胸中鬱結之氣」。
安侯夫人喉間溢出壓抑而難耐的輕喘嬌哼,聲調蜿蜒婉轉,聽那暢快之意……似乎這「紓解」療效甚佳。
窗外樹叢裡的凌風,聽著屋內傳來的喘息、呻吟與衣物悉索摩擦之聲,臉色已由青轉黑。晦氣!當真晦氣!今日便是龍肝鳳膽也怕是要食不下嚥了!
室內溫度節節攀升,兩道纏疊的人影吻得難捨難分,喘息愈發急促。安侯夫人水眸迷濛地望著眼前情熱的男子——這可是湯怡的夫君,如今卻在自己懷中意亂情迷!看那湯怡日後還有何顏面在自己面前端著貴婦的架子!她一時快意非凡。
而姜陶同樣心懷鬼胎——懷中這婦人,既是昔日情敵,又是湯怡摯友,今日竟被自己……一股邪惡的佔有欲充斥心頭。兩人各自盤算,竟如王八綠豆般,對上眼了!
凌風噁心至極,正欲抽身去向姜清妍稟報這齷齪場景,忽覺遠處有細微腳步聲靠近,忙收斂氣息,如靈貓般迅速縮入身後更濃密的樹叢中,隱匿了身形。
凝眸望去,來人竟是——姜媛媛!
她似乎聽到這廂有異常聲響,滿心疑惑,躡手躡腳地潛行至窗邊。待得窗縫中窺見屋內火熱淫靡的場景時——驚得趕緊摀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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