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怡面露難色,望著眼前哭天抹淚的安侯夫人,顯出猶疑不決的神態。
她輕歎一口氣,終究念及是閨中舊友,正欲開口勸慰,便見姜清妍領著侍女嫋嫋步入。
「母親,聽聞安侯夫人過府作客,女兒便也前來問安。咦?這是發生何事了?」姜清妍語帶關切,瑩潤美眸凝視著正以絹帕拭淚的安侯夫人,神情寫滿了真摯的困惑。
穿越前世今生,這可是姜清妍頭一遭目睹安侯夫人如此狼狽憔悴的模樣。
前世有她傾盡嫁妝填補侯府虧空,安侯夫人與那安心雅素日皆是穿金戴銀,氣派非凡。待安麟謀得工部實缺步步高升,侯府愈見榮華,她二人出遊呼婢引僕、前呼後擁,那豪門貴婦的架勢擺得十足十。
即便今生稍早於安侯府晤面時,彼時的安侯夫人仍是神采奕奕,笑語晏晏地應酬各方誥命,暢快領受眾貴婦的阿諛奉承,好不得意。
可此刻眼前的婦人,一臉病氣難掩,厚敷脂粉亦遮不住眼底深重淤青,面上細紋似是陡然深刻了數重,整個人瞧著足比先前蒼老了五歲不止。
憶及安侯夫人前世百般折辱之恨,姜清妍心頭倏地掠過一絲隱秘的快慰。
面上卻依舊擺出十二分憂慮:「母親,可是女兒來得不巧?您與夫人若尚有要事相談,女兒便先告退了。」
安侯夫人雖略顯窘迫,此刻卻是顧不得這許多了,慌忙搶聲:「清妍且留步!實則……正也有事需清妍援手相助。」她強擠笑意,「聽聞如今國公府中饋由你掌持,真是長成大姑娘能替母分憂了。我此番前來,確實是……想挪借些銀兩周轉。」
果然又是來要錢的!
玲瓏聞言,眼中鄙夷之色幾乎滿溢而出。這安家是怎回事?就專撿著國公府一隻羊使勁薅呢!
姜清妍驚得以帕掩口,雙眸圓睜,彷彿聽到什麼天方夜譚:「竟有此事?難不成侯府遭遇了什麼變故?」
提及此事,縱使方才已對湯怡痛陳一遍,安侯夫人仍舊怒氣翻湧:「清妍莫嫌伯母話粗理直!追根究底,這禍事的根源,還著落在你那大姐姐身上!」她才說了幾句便氣血上湧,憋悶得有些喘不過氣,猛灌一口茶水續道:「姜媛媛看中一套首飾,豈料在鋪子裡同人起了齟齬,你安麟哥哥一時情急護她,竟失手將那貴重首飾摔毀了!他手邊一時湊不足那般多現銀,又顧惜顏面不願回府討要,竟糊塗至跑去那等見不得光的小錢莊舉債應急!」
湯氏聞言又是低歎:「那起子錢莊放的都是利滾利的印子錢,才幾日光景,利上加利又多滾出幾百兩虧空……麟哥兒此番,著實太欠思慮了。」
安侯夫人眼淚撲簌而下:「麟哥兒面皮極薄,性子又純良單純,哪裡懂得這些彎彎繞繞的算計?這次全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委實怪不得他!只是那債銀須得儘快填補,否則、否則……」她哽咽難語。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什麼小錢莊?分明是放印子錢的虎狼窟!利錢高的嚇煞人。若到期未能償還,那些催命惡鬼必然尋至侯府門前撒潑鬧騰,屆時安侯府百年勳貴的顏面何存?可丟了臉面尚屬輕省,倘若教人捅破安麟沾染印子錢這等犯禁之事,被革職查辦恐是難逃!
未想安麟竟蠢鈍如斯,親手將自己逼上絕路。
姜清妍強壓下幾乎衝口而出的嗤笑,秀眉深蹙,語帶深憂:「那……夫人需要挪借多少銀兩?」
安侯夫人見姜清妍似有鬆動,眼中浮出些許真切喜意:「數目不大,只要一千兩銀子便夠支應了。」
「不多」?好個「不多」!說得倒輕巧,怎不從自家庫房掏銀子出來?
姜清妍滿面為難之色:「夫人亦是主持中饋的明白人,當知治家維艱。府中正近旬末結算下人月例之時,賬面委實挪不出如許巨款。況且一千兩銀錢……真真是數目驚人了。」
連湯氏驟聞這「一千兩」之數,也不禁微蹙眉頭。
安侯夫人見狀底氣稍洩,只得放軟姿態懇求:「堂堂國公府,怎會連區區千兩都拿不出?府上隨便一間體面鋪子,月餘進項怕也不止幾百兩吧?清妍啊……你莫非是存心袖手旁觀,忍見你安麟哥哥落難不成?」
湯氏見狀,神情顯出幾分軟化。她自小嬌養深閨,金銀財帛視若塵土,才養成這般性子。多年來任由國公府寄生吸血而不自知。
「清妍,你且從府庫賬上暫撥一千兩應急罷。若實在不便……從娘親私庫裡支取亦無不可。」湯氏終究開了口。
姜清妍心知此時不宜與母親爭執,只轉向安侯夫人道:「挪借周轉自無不可。然管家理事,每一筆進出賬目皆需清楚明白,分毫不差。依我看……還請夫人親筆立下借據為憑。」她語氣溫婉,卻透著不容商榷的堅持。
安侯夫人面色一僵:「這、這未免太過生分了罷?咱們兩府之間……難道還會借債不還嗎?」
姜清妍搶在湯氏鬆口前道:「夫人言重了,晚輩自深信不疑。立據不過是賬冊登載所需的規矩章程罷了,想來夫人當能體諒這份不易。」她喚道:「沁香,取筆墨箋紙來。順道請問夫人……這筆借款,打算何時歸還呢?」
安侯夫人語聲含糊:「待我家麟哥兒、麟哥兒支領了下月俸銀……定當速速奉還。」
姜清妍心底嗤聲冷笑:就安麟那點兒微末官俸,侯府怕是猴年馬月也還不清!她故作思索,沉吟片刻後方道:「其實……還有一策,可免去立借據之煩,即刻撥銀予侯府救急。」
「是何良策?」安侯夫人急聲追問。
「橫豎安麟兄長與我大姐姐早有婚盟在身,日後總歸是一家人。況且此事說來……也確係因大姐姐而起,若過分計較,反倒顯得不近人情了。」姜清妍笑意盈盈。
安侯夫人聽罷此論,甚是滿意地頻頻點頭。
姜清妍續道:「先前所謂婚約,不過是兩家口頭之諾。依我之見……不若這兩日便將婚事落實敲定。這一千兩銀子,將來從大姐姐嫁妝裡抵扣也好,折減納聘彩禮也罷,都不過是左口袋出右口袋進的家務事罷了。」
湯氏雖尚未應允與姜媛媛母女的決裂,然驟聞「姜媛媛」之名,仍覺膈應萬分。
想到安麟這番劫難皆因袒護姜媛媛而起,先前那股子軟心腸霎時涼了大半。難怪清妍抵死不願嫁他,這後生的眼光實在太不入流!如此一想,湯氏亦覺得早早訂下安麟與姜媛媛這樁孽緣,未嘗不是件好事。當下便噤聲不語,不作置喙。
安侯夫人卻如遭電擊般猛然驚呼:「這如何使得!」
姜清妍秋水般澄澈的瞳眸流轉,浮現出純然的訝異:「哦?夫人此話何意?難不成……安侯府無意履約迎娶我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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