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與那送衣裳之人一同前來的,竟是姜媛媛。
「妹妹,」姜媛媛臉上掛著親暱得宜的淺笑,「未知妳為了太后壽宴特意預備了些什麼?姐姐心中好奇,忍不住想過來參謀一二,也好幫著出出主意。」言辭懇切,倒真像是關懷備至的長姐。
姜清妍心知肚明她是特意前來窺探虛實、打探消息的。既如此,倒也不必費心遮掩,索性坦然直言:「若壽宴之上,需得登台獻藝以娛賓客,我便打算撫琴一曲。」她語調平和,並未流露過多思慮。
話音甫落,便見姜媛媛眸底飛速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難明的微光。
顯而易見,她已盤算著要在這關鍵場合尋機壓制姜清妍了。畢竟她自幼便是在京都貴女的標準下嚴苛培養長大,琴棋書畫各項技藝皆浸潤多年,早已爐火純青。
在她看來,臨時抱佛腳、半道出家的姜清妍,無論在哪一項上,都不可能有與其抗衡的實力。此時聽聞對手竟選了琴藝,她心中那份穩操勝券的優越感更是悄然滋長。
「原來妹妹打算獻藝撫琴呀!」姜媛媛語氣保持著溫婉,繼而話鋒一轉,笑意盈盈地追問:「那妹妹又備下了何等樣式的赴宴華服呢?姐姐能否有幸先睹為快?」
既然錦繡閣已然將衣裳送至眼前,遮遮掩掩反倒顯得刻意矯情。姜清妍略一頷首,示意貼身丫鬟將那套特意定制、用於壽宴的華裙呈上前來。
為了迎合夏日壽宴的氛圍,確保著裝輕盈透氣,整套禮服的大面積衣料皆選用了輕薄柔軟的交織綾精製而成。
上身是一件色澤清雅的青色直領對襟短衫,下身則搭配著一幅由淺及深暈染開來的漸變團花圖案齊胸襦裙。
最外層,輕覆上一件正紅色繡花對襟廣袖罩衫,飄逸的衣袂間,精緻的飄帶上恰到好處地點綴著繁複考究的瓔珞紋飾。整體搭配色彩鮮亮而和諧,質料輕盈垂順,走動間必是飄逸若仙。
姜媛媛見狀,登時發出一聲誇張的驚歎:「哎喲!妹妹這身打扮,穿著必定顯得富貴華麗、光彩奪目!壽宴之上,定能豔壓群芳,成為最耀眼的存在!」
她嘴上洋溢著欣喜讚歎之詞,實則內心早已樂不可支。在她看來,姜清妍平日的裝束偏好粉嫩色系、式樣亦是偏向稚氣可愛,雖然襯得她玉雪玲瓏,頗有幾分嬌俏之美。
然而此等明豔逼人、氣勢十足的大紅正色,豈是她一個尚未長開、氣韻不足的小丫頭所能駕馭?
這般搶眼奪目的華服,非但不能為她增色,反而極有可能喧賓奪主,將她整個人壓得失了光彩,徒留俗豔之氣!屆時,兩相對比之下,自己精心準備的素雅脫俗之姿,豈非更勝一籌?
姜清妍對其誇張的讚美未置一詞,只專注地將幾件衣裳細細檢視一番,確認針腳細密、繡工精湛、毫無瑕疵之後,便對身旁的沁香微微頷首:「妥當了,收好吧。」
姜媛媛此行目的已然達成——既摸清了對方預備獻藝的項目,又見識了其選定的「艷俗」裝束。許是探聽得足夠盡興,又或許是察覺到姜清妍態度疏離無意多談,她便也心滿意足、臉上堆笑地告辭離去了。
待姜媛媛身影消失,沁香才面露一絲憂慮,低聲問道:「小姐,這套衣裙的色澤是否過於奪目濃重了些?」她擔心如此艷色,稍有不慎便顯俗氣。
「無妨。」姜清妍神情從容,唇角浮現一抹了然的淺笑,「壽誕喜宴,本就圖個喜慶吉利,穿著亮麗些倒更應景。」她心中自有另一番謀算,豈會在意他人如何評判?
她能輕易推斷,姜媛媛為了突出自己的「高潔如仙」之態,必定會選擇素淡到極致的風格衣裳,意圖將她映襯得黯淡無光、俗不可耐。
然而,究竟是誰映襯了誰?究竟是誰在這場裝扮的比對中淪為了襯托之姿?壽宴未開,此刻便妄下斷論,只怕仍為時尚早呢!
不久,趙先生也聽聞衣裳已送到的消息,特意前來觀看。乍見那一片熱烈奪目的正紅色,她眼中先是掠過一絲微訝,但緊隨其後,便爆發出迥然不同的熠熠神采!
那一瞬間,她彷彿看到精心雕琢的璞玉即將綻放絕世光芒——看來,她這位得意門生,是籌謀著要在這場備受矚目的皇家盛宴中,一鳴驚人,鋒芒畢露了!
趙先生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與認同。她實在喜愛姜清妍這個學生,總能在她身上捕捉到幾縷自己當年的影子——縱然前路迷茫未知,四顧皆為暗礁與荊棘,也要懷揣著堅如磐石的信念,毅然決然地向前邁進!
「清妍,」趙先生溫和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輕聲探詢:「眼見壽宴將至你心中,可有幾分緊張?」
「不會。」姜清妍展露出一個從容而篤定的笑容,緩緩搖頭。她心意已決,此次壽宴,正是她於京都權貴圈層華麗亮相、宣告姜國公府尚有她這位嫡親二小姐存在的重要契機!
她深知,此舉之後,許多事情或許即將地覆天翻、改換新局。
若能藉此壽宴之機,一舉聲名鵲起,博得滿堂喝彩,那麼昔日那些加諸於身的、關於她出身與教養的鄙陋傳言與刻板印象,必將遭到根本性的顛覆!而此名聲與地位的飆升,更能為她日後種種籌謀佈局,鋪墊下更為暢通寬廣的道路!
那些曾經或如今仍在暗處、明處「活蹦亂跳」之人——無論是偏執嚴苛的老夫人,還是深不可測的父親姜陶,抑或是城府深沉的姜媛媛與媚娘之流,她都將步步為營,逐一整治!
趙先生凝視著姜清妍那臨大事而不變色的沉穩姿態,心中深感欣慰與寬慰。
猶記她初入國公府時,眼中時常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迷茫與不安,偶爾流轉的目光中,甚至會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灰暗與難掩的傷懷。
而如今,那雙眼眸已被璀璨奪目的光彩所填滿,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與魄力,足以令觀者為之心神震動!
趙先生心底驀然生出一縷奇特的預感——或許,眼前這位從鄉間接回的奇女子,終有一日,將步入一個連她自己也遙不可及、難以仰望的無上高度!
兩人目光相接,無需言語贅述,彼此眼底那份無間的默契與瞭然已勝過千言萬語。趙先生會心一笑,對著姜清妍微微頷首,便不再耽擱,轉身離去。
待趙先生走遠,玲瓏才快步上前,壓低聲音稟告道:「小姐,凌風回來了。」
姜清妍聞言略感錯愕。時間倏忽而逝,似乎已過去了許久,她平日裡忙於應對府中諸事,竟幾乎將養傷的凌風暫且忘在了腦後。思及此,她不禁微微釋然:「這也好,凌雲一人奔走,肩上擔負確是沉重了些。」
「喚他到內室來見我。」姜清妍吩咐道。
玲瓏迅速應下,跟隨姜清妍進入內室後,即刻揮手屏退了屋內侍立的其餘婢女。
沁香退下時,忍不住側首回望,目光複雜地掠過緊閉的內室房門,又落在玲瓏身上,眼底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豔羨!
玲瓏雖是新近才提撥至小姐身邊的丫鬟,卻已深得小姐的寵信與倚重,許多機密要務,小姐都只放心交予玲瓏操辦。她心中五味雜陳,最終也只是輕輕抿了抿唇,帶著幾分失落和悵惘,轉身去忙自己的分內事了。
此刻,內室中僅余姜清妍與玲瓏兩人。
姜清妍示意玲瓏確認外面已無他人。玲瓏仔細傾聽片刻,回以肯定的眼神。
只一瞬息的功夫,便見兩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姜清妍面前,單膝齊齊跪下,正是凌雲與數月未見的凌風!
「凌風,」姜清妍目光溫和地投向下方右側的身影,細細打量其面色,「你的傷勢如今可是完全養好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回稟小姐,已是大好了!勞小姐牽掛惦念,屬下感激不盡!」凌風低沉如磐石的聲音響起,明顯比其弟凌雲更加渾厚穩重。僅憑他周身上下自然流露的那份沉凝氣息,便知其不僅傷愈,根基亦已恢復穩固。
「此處近況,想必凌雲都已與你細細分說過。」姜清妍直視著凌風,開門見山地說道,「那些瑣碎曲折,我便不再贅述,仍同當初所言。」
她的語氣清晰而堅定:「我既買下了你們兄弟二人,便以一年為期!此一年之內,你們盡心為我護持周全。待一年之期屆滿,若你二人不願再屈身做我這深閨小姐的暗衛,可自行離去,我絕不阻攔!更不會以此救命之恩要挾相脅!」這番承諾,一如當初。
凌風眼中登時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但他極快地斂去了這份異色,未形於外,只是愈發恭謹地垂首致謝:「屬下明白了!小姐胸懷廣闊,大恩不敢相忘!多謝小姐成全!」
平心而論,姜清妍對他實有活命再造之恩!然而此刻,她非但未曾挾此大恩要求他兄弟二人賣身相報一世,甚至明確給予了去留的選擇自由,僅僅要求護衛一年之期這般開明豁達、磊落坦蕩的行事作風與說話語氣,全然不似那些養在深閨、視奴僕為私產的嬌貴千金!
而姜清妍,看到凌風眼中那份清晰可見的尊重與鄭重應諾的態度,心中亦是十分滿意。她自然深知,這兄弟二人身負不凡武功,若他們執意要走,以其身手,自己這個無半分武藝在身的深閨小姐根本攔截不住。
但反過來說,倘若他們真是這般無情無義、忘恩負義之人,縱然武功再高,她也不屑強留於身側,權當施恩積德,做下件善事罷了。
「凌雲身法飄逸迅捷,感知靈敏,機智過人,更擅潛行匿蹤,刺探消息如同探囊取物。」姜清妍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核心:「那麼,你凌風,又精於何處、有何過人之能?」
凌風毫不遲疑,沉聲回應道:「凌雲確輕功卓絕、機敏擅藏,長於刺探。至於在下——」他頓了頓,氣勢沉穩:「武學修為上略勝胞弟一籌,尤擅暗器狙殺之道,手法刁鑽迅疾。
此外,屬下亦略通一些江湖上尋常、或詭異刁鑽的毒術。在此未來一年間,屬下與凌雲二人,定當肝腦塗地,以性命相護,誓保小姐週全無虞!」言辭鏗鏘,擲地有聲。
跪在他身側的凌雲聽聞兄長如此評價,迅速抬頭看了凌風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孺慕與自豪,旋即又很快垂下了眼簾。
姜清妍眼底深處驀地滑過一道銳利如刃的精芒!
凌風這番話語雖含蓄,她卻已然聽得真切——凌雲是頂尖的耳目與探子,而凌風,則是更勝一籌的冷血殺器與守護者!此二人配合,確是實力強橫,相得益彰!
但聽凌風字裡行間所透露出的意思,一年之後離去之念,想必已是既定之事。
姜清妍心湖無波:無妨!她從未奢望這兄弟倆能做她一輩子的貼身暗衛。一年之後,她自有千百種方法網絡、招攬其他合用的奇才異士為她效力。
不過提到那毒術之道,她倒是真真切切升起了幾分探究的興致!
「你適才提及精通毒術?」姜清妍的目光中閃爍著濃烈的求知欲,「是何種類型的毒藥?可否詳細說說?」
對上姜清妍眼中驟然升騰起的那種近乎躍躍欲試的興奮光芒,凌風的心猛地「咯噔」一跳!一股不太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回稟小姐,」他謹慎地斟酌措辭,解釋道:「屬下所接觸的,多為相對淺顯易辨、藥性普通的毒物。
譬如……
令人陷入昏睡狀態的迷藥,或是一些……
無色無味嗅之難辨,卻能於無形間漸損人身軀體魄與經脈臟腑的慢性毒粉,僅此而已。」他特意強調了「普通」二字,似乎想打消姜清妍某些危險的念頭。
姜清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的興致卻絲毫不減,反而越發高昂:「哦?這麼說,你眼下身上……是否就攜帶著此類藥粉?」語調中那抹「想立刻見識一下」的催促意味,昭然若揭。
凌風頓時語塞,頭皮隱隱發麻。頂著自家小姐那充滿「求知慾」的目光,他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自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個不起眼的油紙小包。
「小姐請看,」他托著紙包介紹道:「此乃屬下慣用於身的迷魂散。其藥性頗為奇特,對於尋常無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吸入之後影響甚微,最多有些許暈眩。但對於身具內力武功之人,只需吸入少許,便會令人渾身酸軟無力,周身氣力如泥牛入海,難以調動半分!」他語氣鄭重,試圖強調此物的厲害。
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姜清妍眼底的好奇心徹底被點燃!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小小的油紙包接過手中,先是湊近鼻端仔細聞了聞。
果然,幾乎嗅不到任何明顯的氣味,也無任何不適之感。她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嘴角漾起惡作劇般的戲謔笑意,目光轉向跪在一旁、完全處於狀況之外的凌雲。緊接著,在凌風根本來不及反應阻止的剎那……
咻!
只見她手腕輕輕一揚,那包藥粉已然朝著毫無防備的凌雲劈頭蓋臉地撒了過去!
「小姐!」凌風驚駭欲絕的呼喊衝口而出!
然而太遲了!
砰!
只聽一聲沉悶的重響,方才還跪得筆挺的凌雲,此刻竟是雙眼發直、渾身癱軟如泥,連一聲悶哼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般,直挺挺、結結實實地仰面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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