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囁嚅著,話語遲遲未能出口,倒是一向沉穩的沁香急切追問:「外頭究竟在傳些什麼混帳話?」語氣裡是難掩的焦灼。
姜清妍卻是淺笑嫣然,安撫地對玲瓏示意:「先不著急,喝口水潤潤喉,再慢慢說與我們聽不遲。」
「奴婢……奴婢是覺著那些話實在污穢,難以啟齒!」
玲瓏接過杯子,猛灌了一大口茶水入喉,這才緊皺著眉頭回稟:「小姐,您是不知道,這幾日市井之間議論紛紛的流言愈發猖獗,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方才奴婢在外頭,親耳聽見幾個小丫頭片子竟敢嚼舌根!她們說小姐您是從鄉野之地來的賤骨頭,天生就透著一股子窮酸吝嗇、小家子氣,註定福薄命薄,撐不起富貴氣象!又說……」
「又說您才剛拿到點管家權柄,就嚇得縮手縮腳,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生生把堂堂國公府弄得寒酸落魄起來了……」
玲瓏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後已是滿臉忿忿,小嘴一癟,再也說不下去。
姜清妍面上的微笑卻絲毫未變:「依我看,她們嘴裡吐出來的腌臢話,恐怕還不止這些吧?」
玲瓏驚訝地瞪圓了眼:「小姐!您……您怎麼又知道了?」
對上姜清妍那雙了然一切的沉靜眼眸,玲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扭絞著,終於狠狠心,一吐為快:「外頭那些長舌婦,竟拿大小姐來跟您相比,將大小姐誇成了九霄之上的雲端仙女,讚她是名動京都的才女,更是說……說您給她當洗腳丫頭都不配!最好……最好還是滾回鄉下那犄角旮旯裡,永遠別出來丟人現眼!」玲瓏說完,臉都氣紅了。
姜清妍聽罷,竟只是低低「嗯嗯」了兩聲,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渾不在意的模樣。
沁香見狀,心頭那股焦躁之氣再也壓不住:「小姐!那些人編排得如此過分!您……您怎麼就一點都不氣惱呢?看奴婢這就去撕爛那些賤蹄子的臭嘴!」她說著就要轉身去尋人算賬。
「無妨。」姜清妍只是輕輕吐出兩個字。
意料之中,這輩子,姜媛媛竟還是使出了這般下作手段。想來是管家權旁落的危機感作祟,傳出的流言甚至比前世還要惡毒幾分。
然而,如今的姜清妍,早已不是前世那個懵懂無知、敏感自卑、膽小怯懦的鄉下丫頭了。此時此刻再聽聞這些詆毀中傷之言,心湖之中,竟是連一絲漣漪也泛不起來了。
前世裡,她的確會因為這些惡言而羞愧難當,驚慌失措,甚至連房門都不敢踏出半步,更羞於見人。但今生,她已看透——那些人要嚼舌根,就隨她們嚼去!橫豎又損不了她一根寒毛,減不了她身上一兩肉!
「沁香,先別急著去處置人。」姜清妍語調沉穩地吩咐,「妳且暗中留意著,將那些膽敢在背後非議主子的、跳得最歡的名字,一一記下。」
她目光微凝,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自有法子讓她們明白何為規矩。」接著她叮囑道,「對了,務必管束好院子裡的下人,這些腌臢話……一句也不許傳到紫藤閣那邊去,沒得讓娘親無端為我憂心。」
「是!小姐!奴婢省得!」沁香見小姐胸有成竹,頓時精神一振,鬥志昂揚地領命退下了。
玲瓏仍是鼓著腮幫子不依不饒:「小姐,那奴婢能做點什麼?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胡說八道吧!」
姜清妍神秘一笑,對著玲瓏輕輕招了招手,湊到她耳畔低語了幾句。玲瓏聽著聽著,臉上的陰霾霎時煙消雲散,換上了躍躍欲試的燦爛笑容,用力點了點頭,領命而去。
待房中再無旁人,姜清妍臉上那層雲淡風輕的笑意才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靜的思索。
前世,姜媛媛散佈流言,意在打壓她的氣焰,阻止她出現在人前,更想剝奪她參加太后壽宴的機會。
那麼今生呢?
姜媛媛、老夫人他們,真會天真地以為,僅憑幾句虛妄無稽的流言蜚語,就能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就能動搖她手中已然握住的管家權柄?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當姜清妍沉心分析,決意以靜制動、靜觀其變之時,出人意料的,姜媛媛竟主動登門,踏足了她所居的水雲居。
她面上掛著萬分關切的神情,甫一進來便親熱地拉住了姜清妍的手,擺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妹妹呀,外頭那些……滿城風雨般的閒言碎語,妳可曾……可曾聽說了麼?」
「似乎是……聽聞了一點風聲。」姜清妍順勢低下頭,濃密的長長睫毛恰巧遮住了她眼中真正的思緒,叫人看不真切。
然而姜媛媛卻只當她是在黯然神傷,心頭暗笑不已,臉上卻依舊是濃濃的擔憂之色:「好妹妹!我就是聽說了這些腌臢話,生怕妳心裡難受,這才特意趕過來寬慰妳的!妳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姜清妍只是默默點頭,並不出聲回應。
姜媛媛見她「低落」,歎息了一聲:「妳這樣悶悶不樂地憋在屋子裡怎麼行呢?瞧瞧,今日天氣這般明媚爽朗,」她語氣刻意上揚,充滿了熱情,「不如就讓姐姐陪妳出去走走,散散心、透透氣!妹妹妳覺得……這樣可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姜媛媛這番做作姿態,所圖必定不小!
「那……那好吧。」姜清妍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眼中卻又隱隱透出些許期盼的光芒,遲疑了片刻,終究是應承下來。
姜媛媛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得逞的光,口中卻親熱道:「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妹妹快去梳妝打扮一番。女兒家心情鬱悶時呀,換身漂亮衣裳,打扮得明豔動人些,這心裡頭的陰霾,自然也會一掃而空的!」
明知前方必有陷阱,但她身邊還有凌雲暗中護持,想來應能化解。況且,若不親身入局,摸清姜媛媛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難保對方下次又會暗搓搓使出更陰險毒辣的招數來,防不勝防。
姜清妍轉身入內室,挑選了一套嬌豔卻不失朝氣的姜紅色藤紋鑲金邊的蟬翼紗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輕薄大袖衫。
髮型則梳了個雙丫髻,顯得天真稚嫩,只簪了幾顆小巧的瑩潤珍珠和素雅的絹花點綴。這般裝扮,年紀顯得小了許多,倘若真有意外變故發生,裝傻扮嫩、倚小賣小也是一種掩護。
她略微猶豫一瞬,又從妝奩深處取出一支不起眼的銀簪。簪頭造型是一朵小小的素銀梅花,看似尋常,但仔細看去,那包裹在細微花蕊中心的簪尖,實則打磨得異常銳利尖細,隱藏在絹花與髮絲之間,倒也不會惹人特別注目。
待裝扮妥當,姜清妍裊裊步出。姜媛媛一見,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豔,口中連聲讚道:「妹妹這一身真是雅致清新,如美玉般精緻,像雪娃娃般嬌憨可愛!」
她心裡卻是鄙夷萬分:終究是鄉下回來的格局,這打扮,委實太過稚氣了!哪裡能及得上自己這般國色天香、我見猶憐的風韻?
心裡這般想著,她臉上笑容愈發熱切燦爛,更主動上前一步,親親熱熱地挽住了姜清妍的胳膊,一邊嘴上說著關懷的話語,一邊就半拉半帶著她快步往外走,一路上噓寒問暖,儼然就是一位極度關心疼愛妹妹的長姐模樣。
姜清妍一邊虛與委蛇地應付著姜媛媛矯揉造作的關心,一邊卻假裝不諳世事、滿是好奇地悄悄撩開馬車窗簾一角,眼神漫不經心地往外望去——實則是在暗暗觀察記憶行進路線與方位。
車窗外,街道上依然人來人往,喧囂熱鬧;路邊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如此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姜媛媛……究竟打算如何下手?
姜媛媛似乎也覺察到了她的舉動。待馬車左彎右拐穿行過數條街巷後,她臉上堆滿笑容提議道:「妹妹,這車廂裡也是氣悶,不如我們下車逛上一逛?瞧瞧時新首飾衣裳,或是尋家雅緻茶樓,坐下來品茗歇息、嚐嚐點心?」
她言語間透著熟稔,「姐姐平日常來這附近散心,對這片地界熟得很,今日定要帶妹妹好好散散心!」
姜清妍心頭警鈴大作,完全捉摸不透姜媛媛的真實意圖,但表面上依舊順從地點頭應好,手心卻已不自覺地攥緊了那枚能隨時呼喚凌雲的哨子。
她不著痕跡地再次抬眼透過窗簾縫隙掃視四周環境——街道上行人熙攘,鋪面林立,看似一片祥和,卻不知凌雲此刻隱匿在何處,是否緊緊跟隨。
待馬車停穩,姊妹二人分別戴上面紗,在貼身丫鬟跟隨下款款下車。幾名護衛卻被姜媛媛指派留在馬車旁看守。
「這兒行人眾多,太過擁擠,」姜媛媛對護衛們說道,「你們且在此處守好車馬便是。我和二妹妹就在附近隨意逛逛,絕不會走遠,無須跟隨護衛。」語氣帶著不容置喙。
「謹遵大小姐吩咐!」護衛們見是姜媛媛發話,又素知她在府中地位,不敢違拗,躬身應是。
兩姐妹先是沿著街邊鋪子閒逛,鋪子裡陳列的多是些精緻小巧的物件,玲瓏可愛的瓷器、別緻的廉價首飾、或是民間手藝人巧手編織的竹籃等,倒也頗有趣味。
姜媛媛一連買了好幾樣精緻小玩意兒塞到姜清妍手中,顯得殷勤備至,彷彿真的只為哄得妹妹開心一般。
「逛了這一陣,腿腳有些酸了,」姜媛媛適時地揉了揉腿,指向前方,「妹妹,不如我們就去前面那家『得雲居』茶樓稍坐片刻,歇歇腳,喝杯茶水解解乏?」
看著身後丫鬟手上提著的幾樣東西,姜清妍點點頭,同意前往。
這「得雲居」是個客流量頗大、三教九流匯聚之地。兩人被引至二樓一間雅緻包廂,隔開了樓下的嘈雜喧囂。
然而,才剛落座不久,姜媛媛便倏地捂住了肚子,臉上湧現出痛苦之色:「哎喲!妹妹,實在是對不住!姐姐這肚子……突然就不太舒服……我得先去淨手片刻,妳且在此稍候片刻!」她話音未落,根本不待姜清妍點頭,便急急忙忙領著自己的丫鬟快步離去。
姜清妍靜坐不動,對桌上擱置的茶水更是不曾碰觸分毫。她屏氣凝神,仔細聆聽——
竟在樓下隱隱約約傳來的嘈雜人聲之中,清晰地捕捉到了自己名字的音節!
ns216.73.217.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