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眉心擰緊:「此等府務,自然還是該由湯氏這個主母操持掌管。」
姜清妍雙手一攤,故作無奈:「可是娘親現下還被爹爹禁足著呢!」
「……那也不能坐視府中事務癱瘓,置之不理吧?」老夫人語氣急促。
「那可萬萬不行!」姜清妍揚聲道,「祖母您不是時常訓誡教導娘親,女子一旦出嫁便當以夫為天嗎?既然如此原則在前,又如何能忤逆父親親自下達的禁足令呢?」
「……」
老夫人雙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與姜清妍隔空對峙,互不相讓,僵持於原地,空氣彷彿也凝滯了。
湯氏默默看著這對祖孫劍拔弩張的場面,輕歎了口氣,語氣出奇地平淡:「老夫人,您就不必費心了。老身早已思慮周全——府中庶務,便全權交由清妍處置吧。她這幾日隨我學理家務,已頗有進益。」
「這如何使得!她才多大點年紀!」老夫人怒氣衝衝,手中拐杖「咚咚」地用力杵著地面,厲聲駁斥。
湯氏卻將目光溫柔地投向女兒,語調堅定:「如何使不得?老身當年在她這個年歲,早已獨自將將軍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了。清妍是我親生骨血,我信她有這份能耐!」她頓了頓,再道:「更何況,屆時自有徐嬤嬤與我從旁照看著,絕不至出什麼紕漏。」
老夫人聞聽此言,眼神驟然陰沉下來,似是觸動了某些久遠的回憶,默然片刻,竟未再出言反對。
也罷,讓姜清妍這丫頭管家,與湯氏親手掌權,實則並無二致。畢竟姜清妍是湯氏的親生女兒,那些需要貼補的府庫虧空,該補上的,湯氏自然還是會從私庫裡掏出銀錢來填補。
當姜陶於晚間踏進府門,才驚悉管家之權竟已被全數交到了姜清妍手中!而湯氏依舊閉門不出,半步未踏出紫藤閣。這番變故令他錯愕不已。
心底隱隱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然而轉念一想,如此一來,便不必時時前往紫藤閣應付湯氏,倒也省卻許多麻煩。是以他未曾提出任何異議。
對此最為憤懣難平的,唯有姜媛媛。
她才是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大小姐!管家大權怎就落到姜清妍那個外來的野種頭上?
當日,她房內又是一陣乒乓亂響,一套上好的茶具、數個精緻花瓶,盡數化為齏粉。
呵,這等心思淺薄的蠢物,暫且由她去吧。
姜清妍慵懶地半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摩挲著那把象徵庫房重地的沉甸鑰匙,靜靜沉思。她決定走出的第一步,便是要將母親湯氏那些龐大的嫁妝,徹徹底底地理個清楚明白,歸入正途。
待到清算完畢,這國公府裡那堆爛賬破事……誰愛接手誰接手去!
說做便做。然而這番徹底清點整合之下,姜清妍才驚覺母親的嫁妝之豐厚,遠超想像!
單論大宗:田莊、宅邸等不動產自不必贅言,僅京郊良田莊園便有數座,年年出產豐盛時蔬鮮果。各處店鋪皆坐落於京都繁華街市,綢緞莊、酒樓、米糧行等產業林立,每年營利進項極為可觀。僅憑這些收益,尋常人家早就衣食無憂、富貴綿延了。
女子出嫁,金銀珠寶、首飾頭面更是重中之重。姜清妍細細審視著冗長的嫁妝單據:珊瑚珠一整盤、蜜蠟珠一整盤、如意冠兩頂、翡翠帶鉤成套、白玉帶鉤成套、赤金累絲鑲嵌寶石珠翠帶鉤成套、三鑲寶石帶鉤成套、各式翡翠玉佩四件、各樣碧玡瑤佩飾四件、赤金累絲鑲寶石帶環帶束四套……
形形色色的朱玉簪珥、金釵步搖、玉佩環鐲……簡直看得姜清妍目眩神迷。
其中不少物件看著眼熟至極——細看之下,姜陶、老夫人、乃至姜媛媛平日佩戴的許多飾物,竟赫然列在嫁妝單上!甚至回憶起初次見媚娘時,她腕間那只粉潤通透的玉鐲子,似也曾在嫁妝清單中見過蹤影。
至於那些華貴的傢俬擺設,更是不消多提。
老夫人房裡那張名貴的黃花梨木攢海棠花拔步床,姜媛媛閨房中那座酸枝木三屏式美人榻,還有姜陶書房內那張紫檀木書案、成套的楠木書櫃……那樣不是嫁妝單上明明白白登記在冊的東西?
待親自踏入庫房查驗,才發現其中不少器皿與精緻用物已然不見蹤影。
從上好的綾羅綢緞,到珍貴的紫砂茶具,甚至女子閨閣所用的紫檀木梳妝奩……竟皆有被私下挪用的痕跡!
饒是如此,湯氏這份龐大的嫁妝,殘存部分依舊豐厚得令人心驚。
姜清妍陷入長久的靜默。
湯老將軍……是當真心疼愛這個女兒,為此費盡心血,幾乎為她備妥了婚後生活中點滴所需的萬事萬物。
而湯氏……也是真心真意疼愛著女兒姜清妍。前生不知耗費了多少心力,才將這份龐大嫁妝裡最核心的產業過了明路,最終盡數添作她的陪嫁。
難怪啊……
姜清妍唇齒間逸出一聲低低的嘆息:「難怪……難怪姜陶與姜媛媛那般處心積慮,定要牢牢掌控我的婚事。恐怕前生之時,安侯府早與國公府暗中勾連成盟,只等著瓜分吞併掉這筆……令人垂涎的龐大嫁妝!」
「小姐,您……還好吧?」玲瓏見姜清妍神情恍惚、思緒飄遠,以為她是瞧見嫁妝被侵占挪用的慘況而傷心過度,憂心地勸道:「小姐,國公爺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怎能如此肆意妄為,暗中挪用了夫人這麼多珍貴的嫁妝呢?」
「我沒事。」姜清妍倏然抬眸,唇邊綻開一抹燦若春花的粲然笑意:「你且放心!那些人既然有膽量吞下屬於我們的東西,終有一日,我會叫他們原原本本、連本帶利地……全都吐出來!更要逼得他們……跪著求著,雙手奉還原物!」
「小姐,您……您真有辦法?」
「自然有。」姜清妍眼神銳利如鋒,「只是還需再耐心等等。眼下……我們手中的籌碼,尚嫌不足。」
她還需棲身於這偌大的國公府邸,僅憑一個「孝」字,便能處處掣肘,令她與娘親舉步維艱,受人轄制。
湯氏或許心甘情願以私財填補國公府的空虛,可她姜清妍,半點也不願再忍受這口憋屈之氣!
既然她心中不快活,這府中作威作福的幾位主子,難道還妄想過舒心日子?簡直是癡人說夢!
「玲瓏,」姜清妍揚聲吩咐,「傳我的話下去,明日讓各處管事齊聚廳堂,就說……我有要事宣告。」
凌雲悄然隱於暗處,靜觀著這一切。他本以為深閨名媛的日子,不過是吟詩作賦、賞花撲蝶的閒逸光景。卻未料到,姜清妍的世界裡,也充斥著刀光劍影的算計與此消彼長的爭鬥。
次日清早,管事們不敢怠慢,盡數應召而至。自從上回帳房出事,見識過這位二小姐的雷厲手段後,眾人再也不敢輕視這位年紀尚輕的庶出小姐了。
尤其此刻,姜清妍實實在在握著管家大權。倘若再被她查出差錯疏漏,根本無需上稟湯氏,她便能直接發落處置。
「不知二小姐今日召集小的們前來,有何吩咐示下?」為首的管家畢恭畢敬地出聲詢問。
「經本小姐審閱近月賬冊實情,府中每月開支竟皆是入不敷出,長此以往實非良策。」姜清妍開門見山,語氣不容置喙,「因此,闔府上下,必需厲行節儉!各項開支用度——一律縮減!」
眾管事聞言,頓時面面相覷。
府裡帳面上的窟窿,眾人怎會不知?只是多年來,憑藉著湯夫人源源不斷的私財貼補,這府中用度只會增不會減,眾人早已習慣。如今驟然要改弦更張,一時都不知如何下手。
「還請小姐明示,當從何處裁減?」其中掌管大廚房的張媽媽被推出來開口。她管的那一攤子,可是個油水豐厚、上下其手的肥差!
姜清妍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撇著浮沫,抬眼瞥向張媽媽,眼神清冷:「張媽媽也是府中侍奉多年的老人了。依你看,這廚房每月的採買開支……可有不妥之處,或是……虛耗浪費之所?」
張媽媽心頭一跳,立刻堆起笑臉道:「小姐您這話可真是抬舉老奴了!只是府中人口眾多,單是下人食宿便所費不貲。更別提各位主子,吃的須是頂頂新鮮的時令菜蔬,山珍海味、名貴瓜果更是每日不斷,點心花樣更要月月翻新!夫人小姐們為保養容顏,上等燕窩雪蛤這些滋補養顏的珍品更是日日離不得!這每一筆開支呀,都緊湊著來,實在已經……找不到能縮減的餘地了!」她言辭懇切,彷彿府中已至山窮水盡。
「是啊是啊,小的這攤子也是左支右絀……」
「誰說不是呢,哪處不要錢啊……」
堂下立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眾人紛紛訴苦,將自己說得捉襟見肘,窮困潦倒。
姜清妍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溫和開口道:「原來如此……看來張媽媽為了維持這國公府上下的飽足溫飽,真是鞠躬盡瘁,費盡心血了。這般勞苦,著實令人不忍。」她微微頷首,語氣陡然一轉,如冰似鐵,「既然您……年事已高,已然力不從心,那便安心卸下這掌廚之責,回老家去……好生頤養天年吧!」
ns216.73.217.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