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關於湯氏與姜陶齟齬爭執、以致湯氏遭禁足一事,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下,頃刻間於府邸上下傳散開來,甚囂塵上。
姜陶其實也並未真想將湯氏如何,說到底,他也沒那個本事能耐。
此番,他不過是想等著湯氏一如往昔般軟下身段,主動登門致歉,最好再奉上些名貴珍品安撫賠罪,這齣鬧劇也就能翻篇揭過了。
可此番卻不知何故,向來隱忍婉順的湯氏,竟寧願將自己深鎖於房內,也絕不肯託人遞送隻字片語,向他示好低頭。
姜清妍前往探望湯氏,但見她默然端坐於屋內,只專心繡著那要給姜陶的外袍,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從何啟齒。
「娘親。」
「清妍,是妳來啦。今日隨趙先生學習,收穫如何?」湯氏抬頭見是女兒,面上浮起一貫的溫柔笑意。
「娘親,您……怎麼還在做這袍子呢?若您心中難過鬱結,定要同女兒訴說才是。」
姜清妍真有一剎那,幾乎要脫口而出——姜陶,他不值您待他這般好!
湯氏暫且擱下手中針線,無奈又好氣地淺笑道:「夫妻之間,哪有唇不碰牙的?不過是些口角誤會罷了。日子……終究要往前過的。清妍,妳還年幼,將來便會慢慢懂得,為人處世,斷不可事事意氣用事。」
「既然如此,可您已被禁足三日了,怎不見父親前來探望一眼?」
「妳爹他……自有公務纏身。況且……」湯氏柔聲道,「妳爹生那些悶氣,說到底也是因為在乎為娘。過些時日,等他氣消,自然也就雨過天青了。清妍不必憂心為娘,還是好好為自個兒打算。待太后壽宴之時,仔細籌謀,好好表現,也好替自個兒覓一位……良緣佳婿。」
公務纏身?怕不是忙著安撫那頭媚娘吧!
看著母親絮語叮嚀的模樣,姜清妍實在不忍戳破,只得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聲。
太后壽宴?
前世,她還未踏出國公府大門,京都便盛傳她是個醜若無鹽、目不識丁的村野粗鄙之女。尤其在姜媛媛明豔才名的襯托之下,她自慚形穢到了極點,根本不敢露面赴宴。
而姜媛媛,偏是在那次壽宴上鋒芒盡顯,自此之後,多少人提起國公府,腦中唯餘姜媛媛三字。
如今細想,前世的她根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譏諷嘲弄,又是從何處鑽入她耳中?
又是被何等精巧的手段,一點點餵進她這困守深閨之人的心坎裡?
恐怕……皆出自那姜媛媛的精心佈局吧!
「清妍?妳可有在聽?」
「呃……嗯……聽著呢。」
「唉,妳這傻丫頭,如今還未通曉這些,不打緊。屆時,娘親自會領著妳同去,一切自有為娘安排。」湯氏語氣溫軟,「娘啊,也不求妳能博個才女之名,顯赫人前。只願妳……平安康健,得遇良人,相守終生,那便足夠了。」
姜清妍心頭一陣酸軟,眼中淚意強忍下去,只作害羞模樣,笑著與母親說起旁的話題。
待回到自個兒的水雲居,她慵懶地倚靠窗前,手托香腮,望著窗外和風輕拂枝葉,靜靜出神。那姿態,遠遠望去,倒真如一幅靜謐美好的仕女憑欄圖。
「小姐。」凌雲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驚了她一跳。
「何事?」
「方才屬下察覺,似乎有兩名暗探,正潛藏於紫藤閣周圍,暗中觀察著夫人。動機不明,但……不似存有惡意。」
「什麼?」姜清妍心頭一凜,「他們身手如何?你若對上,可有勝算?」
凌雲嘴角勾起一抹冷誚:「便是再來三五人,也絕非屬下敵手!」
姜清妍聞言稍鬆一口氣。會是誰呢?究竟是何人,竟派人暗中盯看娘親?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便是秦昊天的身影。
那涼亭之事,多少顯出些端倪。觀秦將軍當時情狀,對娘親關切至深,絕不可能對姜家現下的風波毫無所覺。或許……秦昊天將軍,能成為一股強大的助力?
然而,重活一世,姜清妍雖知借力之便,但遇事之時,她內心深處,終究更期盼憑一己之力應對周全。
「媚娘那邊……現下是何情形?」姜清妍話鋒一轉。若秦昊天將軍當真洞悉姜陶與媚娘之事,又會作何反應?
「國公爺這幾日……似乎每日必去。」凌雲沉靜作答,似是明了小姐心中所想,給出自己的推斷,「若那位秦將軍有心探查……想必很快便能知曉其中關竅。」他微微抬頭,目光掠過少女正蹙眉凝思的側顏,那微微抿起的朱唇,嬌嫩欲滴,恍如晨露初凝的玫瑰花瓣……一瞬間,凌雲驚覺自己心中這點不該有的綺念,慌忙垂下眼簾。
姜清妍並未留心這細微變化,只道:「暫且……靜觀其變吧。」得了吩咐,凌雲的身影瞬息便如青煙般消失不見。
畢竟,這或許……是場契機也未可知。
「玲瓏,」姜清妍喚過貼身丫鬟,「早前帶妳去紫藤閣,可與那灑掃的小丫頭攀上交情了?」
「小姐吩咐的事,奴婢豈敢怠慢?」玲瓏眼帶得色,「閒時總揣著糖塊去找她閒聊,現下熟絡著呢!」
「很好,」姜清妍唇邊浮起一絲冷意,「把國公爺這幾日的行蹤……『不經意』地透露給她知曉吧。」娘親過往太過信賴姜陶,將夫君視作天神。如今那道看似堅不可摧的信任之牆,已然有了裂痕。她要做的,便是將這最後一層遮羞的面紗,徹底撕開!
時光便在如此表面的平靜下,又滑過了數日。姜清妍每日晨起先至紫藤閣向湯氏請教學管家務,隨後再隨趙先生修習琴棋書畫,餘下的光陰,則殫精竭慮地籌謀佈局。
姜陶篤信湯氏遲早會軟化,趁此機會更是三天兩頭往媚娘處跑。
姜媛媛則異常安分,除去每日依例去老夫人處請安奉承,便只在自個兒房中不知忙些甚麼。
府中僕役們私下嚼舌議論,紛紛揣測著夫人究竟再過幾日才會主動向國公爺低頭求和。
轉眼到了月底,這一日向來是府中頭等大事!無他,當月所有開支賬目需得結清核對,下個月全府的銀錢調度、用度規制更要在此時敲定落實。
可當家主母湯氏仍舊禁足於紫藤閣,除卻姜清妍,旁人一概不見,府中庶務擱置,這可如何是好?
管事們個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姜陶終於坐不住了,但他依舊拉不下那張薄面。於是乎,老夫人親自出馬,擺駕紫藤閣。
她端出一幅老封君的架式,端坐於上,語重心長地教誨道:「湯氏啊,妳嫁入姜家這許多年,終究未能為我們姜家添個男丁。我兒縱著妳,寵著妳,已是天大的體面!如今年紀不小,夫妻間鬧點小口角,做妻子的,低頭認個錯又有何難?妳好歹是一府主母,總拘著一股孩子脾氣,成何體統?」
湯氏聞言,臉色霎時白了幾分。
這麼多年了,即便姜陶確實信守承諾未曾納妾,但未能誕下嫡子這樁憾事,始終如骨鯁在喉,被老夫人時時掛在嘴邊敲打。彷彿憑此一事,湯氏縱有萬般委屈,也只能和血吞下,絲毫怨懟不得。
姜清妍適時露出愁容,嘆息道:「祖母,此事真不能全怪娘親。可父親金口玉言要娘親閉門靜思,娘親又能如何?現下府中沒個正經掌事的,再如此下去,只怕都要鬧翻天了!依清妍看,不如請祖母暫掌管家之權,也好讓清妍趁此良機,多向祖母學點本事風範?」
老夫人聞言,眉頭猛地一跳:「噯喲!此事倒是不必勞動老身。」她擺手連連——自家私房銀子捂得緊著呢,府中這些個花銷用度,就算有銀子也不願往裡貼補!
姜清妍唇角彎起一縷淺淺笑意:「那……府中這亂麻似的家務,到底該交由誰來執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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