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小姐,二小姐邀請的貴客已攜婢子蒞臨花廳,此刻正在彼處恭候。
「罷了,母親,總不好讓來客久候。」姜清妍唇畔漾起淺笑,眸底流轉著期許的光華,暗喜於心。這媚娘來得時機正好,定要讓這眼高於頂的婦人親眼見識,何謂世家主母、高門正室的風範氣度。
湯氏無奈,只得偕姜清妍移步花廳。甫踏進廳內,一股清雅幽淡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人神清氣爽。
只見一名女子端坐品茗,其身後侍立的婢女秋水低眉順眼,竟襯得這一坐一立,宛如鋪展開來的丹青畫卷。
那女子身著篾黃鑲邊的天香絹錦霞紋袿衣,領口點綴著應時碎花,彷彿冬日裡悄然綻放的一縷暖陽。下身一襲釉藍鑲金線的水雲緞裙,裙裾以金絲繡出雲錦暗紋,華彩流轉間卻不失清雅韻致。
烏髮綰作流雲髻,斜插一支花語紋金簪,簪上綴幾朵乳白小花,襯得她眉目如畫,肌膚瑩白勝雪,整個人氣質清麗出塵,帶著幾分江南水鄉的婉約風韻,顯得異常年輕。
然而,當媚娘的目光落在湯氏身上時,登時怔在當場,竟連姜清妍的話語也未入耳。眼前這位秀麗端莊、姿態嫋娜的女子,便是湯怡?這般模樣,怎會與她想像中的截然不同!
平心而論,媚娘自然亦是美的,是那種深得男人憐惜寵愛的嬌嬈模樣。
可置於湯氏的大氣雍容之前,竟似將一朵路邊野花與一株極品牡丹相較。前者任人採擷,後者則需置於深庭華室,細心呵護珍視。媚娘面上難掩的驚詫與落寞之色,盡數落入姜清妍眼中,令她不覺心底一陣快意。
她心內不禁又鄙薄起姜陶來——放著娘親這等傾城絕色,卻去呵護媚娘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女子,真真是愚不可及。
「媚娘夫人,多有怠慢,方得訊而至,倒顯得是我等疏忽了禮數。」湯氏出身累世望族,閨閣之中禮儀已深入骨髓,縱使察覺氣氛微妙,容顏間仍舊一派溫婉含笑,恰似春風和煦。她牽起姜清妍的手,緩緩落座於上首主位,舉止進退間盡顯大家閨秀的教養風範。
媚娘輕搖螓首,眸中流光一轉,掠過幾許難以捉摸的意味:「我也是方才剛到。早聞姜國公爺時常提及夫人風姿,今日得見,果真端莊典雅,遠超妾身所想。國公爺…當真好福氣。」聲調雖柔和婉轉,卻在不經意間撥動了話語間隱藏的微妙。
姜清妍耳聞此語,心中暗自掂量,只覺這話裡彷彿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酸意,如同三春時節偶爾飄過的薄涼細雨。
她主動啟唇,語調溫和卻暗藏針鋒:「府中另有一位大姐姐,閨名姜媛媛,只是今日偶染風寒,未能前來相迎,還望夫人莫要怪罪她禮數不周。」話語似無心,卻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歧路。
「自是不會。」湯氏報以淺笑,語氣中盡顯寬容諒解。
「咦,說起我那大姐姐,」姜清妍語調純摯天真,「我方才忽覺,夫人您與我那大姐姐眉眼之間,竟隱有幾分神似呢!下回你們見面,定會有一見如故之感。」言語聽似不諳世事,內裡卻是意有所指,有意挑起這場形貌的比擬。
此言一出,廳中空氣似被凝住。病榻上的姜媛媛猛地打了個噴嚏,聲音裡裹挾著不易察覺的惶急。她向外斥責道:「芷蘭!你個小蹄子,是否又偷閒躲懶了?這許久還不將我的湯藥端來!」語氣透著急切與惱意。
媚娘心中倏地掠過一絲慌亂,旋即面上復歸平靜,笑容依舊溫婉可人:「二小姐說笑了,府上大小姐金尊玉貴,妾身豈能相比?」言辭謙遜得體,卻難掩心底那一抹細微震盪。
「如何是說笑呢?母親您看,」姜清妍巧笑倩兮,指點之處愈發具體,「夫人的唇形與臉龐輪廓,若是遮住眼眸細看,與大姐姐豈非有七分神似?」她說得太過細緻,引得在場諸人不自覺地循著她的暗示,將目光在湯氏與想像中姜媛媛的樣貌上來回逡巡。
怪哉!先前未覺,經她這般點明,越瞧竟越是相像。
湯氏輕輕一笑,目光溫和地望向姜清妍,話語柔軟:「清妍休要頑皮。媚娘夫人確與媛媛有幾分神韻肖似,難怪初見時便感面善。」其聲溫煦如三月暖陽。
媚娘勉強牽動唇角,那笑意中藏著幾許難以言說的苦澀。她微微頷首,不再言語,彷彿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了心口。
姜清妍見狀,眼波一轉,計上心來。她語聲清亮提議道:「不若由清妍引領夫人至侯府花園散心?彼處涼亭我已稍作佈置,可前往賞玩景致,品茗小敘。」
湯氏聞言,正好尚有瑣務待理,覺得女兒安排妥帖,便頷首應允:「如此甚好。媚娘便隨清妍先行一步,我稍後自會至亭中尋你們。」言語間既蘊含主母威儀,又透著幾分溫厚。
「夫人,請。」姜清妍起身相請,儀態優雅合度。
媚娘見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掠過一絲不適,仍只得隨她徐步前行。沿途所遇丫鬟小廝,無不恭謹垂首,齊聲問候:「二小姐。」恭敬之聲此起彼落。
穿過庭院,踏過石階,自垂花門行入一條迴廊。一側白牆粉壁之上,鏤空雕花窗櫺精巧雅緻;另一側則植滿花木,枝葉扶疏,幽香暗送。清風拂過,花瓣飄零如雨,點點灑落於青石板徑。
繼續沿著石徑前行,一側矗立著十米高的假山,奇峻嶙峋。山下挖有一方小小荷塘,清泉汩汩。塘上架著小巧石橋,頗有幾分小橋流水、綠樹繞紅花的意境。
穿過此景,遠處便隱約可見那座四角飛簷的涼亭,簷角懸掛銅鈴,風過時叮咚作響,清越悅耳。亭中紗幔輕垂,隨風款擺,優美中帶著一縷華貴之氣。
秋水早已看得目眩神迷,忍不住湊近媚娘耳畔低語:「夫人您瞧,這國公府真是……好大好氣派,美極了!」眼中滿是興奮新奇的光彩。媚娘心中雖也驚嘆不已,卻仍橫了秋水一眼,示意她謹言慎行莫失體統。
這一切,皆被玲瓏暗地裡看在眼中,心中暗忖:說是國公爺的故交,卻連帶著婢女都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想來出身門第也未必高到哪裡去?
她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輕蔑,旋即又斂起神色,若無其事地侍立一旁。
姜清妍對此情狀早有所料,唇邊不禁勾起一抹淡笑,盡在掌握之意甚明。
媚娘性情向來桀驁,往昔歲月,囿於姜陶購置的別院小宅,加之經營一家頗為興旺的首飾鋪子,也算自得其樂,安穩自足。
可今日,乍見國公府內這般潑天富貴、雕樑畫棟的氣象,竟是前所未見的極致奢華,她心底,如何不悄然泛起幾許波瀾漣漪?
一行人步入亭中,早有婢女上前奉上時令瓜果精緻點心,另以好茶相待,隨後恭立一旁伺候。空氣中漾開淡淡茶香,沁人心脾。
「夫人請用茶。此乃君山銀針,且試試可合口味?」姜清妍笑意盈盈,面色坦然誠摯,令人看不出半分異色。
媚娘纖指執起茶盞,輕啜淺嘗。但見盞中茶芽根根豎立、細如銀針,湯色清澄嫩黃、香氣清高,入口鮮醇甘爽,回味悠長,確乃佳品。
心中不覺泛起一絲苦澀——如此好茶,焉會不合口味?只是自己從未有福分品嘗罷了。姜清妍卻隨手便以此等名茗待客,足見於國公府中,這不過尋常之物而已。
「多謝二小姐。妾身……還是頭一回品嘗到如此好茶呢。」媚娘忍不住言語間透出點酸意來。
「哦?」姜清妍輕輕朝茶盞吹了口氣,彷彿閒話家常般問道:「還未請教夫人,未知府上本家……原是經營何業?」語調溫婉,充滿好奇之意。
媚娘神色霎時一凝,眼底極快地掠過一抹痛楚:「不過是……些小營生罷了。先夫已故去多年……不提也罷。」言語平淡,似將所有過往輕描淡寫地掩蓋。
姜清妍口中順著她的意思,心中卻在盤算:若爹爹在此,聽聞此言,不知會作何感想?
她轉而復又含笑問道:「夫人正值盛年,又如此姿容絕麗,不知……可有想過擇良人再嫁?」其聲溫和悅耳,恍若關切之語,又似尋常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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