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姜清妍於淺眠中悠悠轉醒。一縷初陽透過精緻窗格,輕輕拂落於她面龐,帶來晨露般的清爽氣息。
她慵懶啟唇,語氣漫不經心:「外頭何事喧嚷?」話音甫落,幾個丫頭已迅步圍攏上前,細緻伺候她淨面梳妝。
窗外紫藤閣方向似有暗湧,令她心湖微瀾輕動。
侍候在側的沁香目光微閃,不由落於眼前的姜清妍身上。未曾察覺間,二小姐歸府已近兩月光景。她肌膚愈發瑩潤透亮,宛若初雪新霽。
此刻更衣之際,僅顯露的一截玉頸與側顏,便已美得驚心。舉止儀態間,初返府時的拘謹與鄉野之氣早已蕩然無存。
她如同一株悄然初綻的雪荷,靜靜舒展著那份不染塵埃的優雅風華。
沁香總不敢直視小姐的雙瞳。少女眼中幽邃如潭,彷彿能洞穿人心,隱隱透著一線清冷鋒銳,令人心生畏怯。明珠之事……與小姐可有關聯?
沁香暗自揣度,卻不敢宣之於口。只得加快手上動作,生怕惹得這位矜貴的主子不快。
待姜清妍妝扮妥帖,儼然畫中步出的仙姝。她蓮步輕移,往紫藤閣探看究竟。
行至院門,恰見金管事候在院外,正與徐嬤嬤低聲交談。他面上交織著焦慮與困惑:「嬤嬤萬望透露一二。僕聽聞明珠出事,此事當真?」這府邸內院密辛,風影流傳最是迅疾。
金管事初聽消息,尚以為僕從妄議。他子嗣才貌功名,豈是那馬廄醃臢周騰可比?
然徐嬤嬤喟然長歎,如冰水澆上他心頭:「夫人正處置府務,尚未細問根由。你且先回罷。老身私心提點一句,那門親事……休再指望,及早為令郎另覓良緣才是。」
金管事臉色驟寒。此言曲折,分明坐實了明珠確有不妥!他頹然搖頭,滿面沮喪。
姜清妍默然無語,裙裾輕拂,如一縷初秋薄霧般無聲飄入內堂。屋內幾名管事娘子正回稟府務,其中二人眼神鬼祟,頻頻窺探,似在搜尋明珠身影。
恰值此時,姜清妍踏入,如清風過簷,驅散了暗處窺伺的目光。湯氏見她,輕擺柔荑示意眾人退下。那姿態沉穩優雅,無端斂盡屋中塵囂。
「母親可安好?可是昨夜未能安枕?」瞧著湯氏眼下烏青與眉間倦色,姜清妍心中微澀,語調溫軟如初春柳絲,拂過人心。
「清妍怎來了?這等醃臢俗務,非爾這般年幼需過問。速速回水雲居歇息去。」湯氏輕撫女兒髮頂,眼中滿是疼惜庇護,不忍其沾染半分污濁。
「母親,孩兒已非稚齡,來年便行及笄禮。容我伴您分擔些許罷。」姜清妍眸光清澈堅毅,若山澗淨溪,流淌著渴求長成助力的純摯心意。
望進女兒滿是孺慕的星眸,湯氏心坎一軟。誠然,女兒及笄後,婚配之事接踵而至。深宅重重,她終究無法護佑一世。思及此,湯氏默歎,攜了女兒步入里間。
向侍立丫鬟吩咐:「將明珠帶過來!」語調平靜,卻自生威嚴。
徐嬤嬤亦掀簾入內,料是金管事已悻悻而去。她默然侍立湯氏身側,沉穩若定盤石。
少頃,明珠被帶入。她仍著昨夜衣衫,隱隱透著馬廄穢氣。目光渙散,鬢髮散亂,昔日清秀靈巧神采蕩然無存。
如一朵遭風雨肆意揉搓後墜地的殘花,支離褪色。
「明珠,你……可有辯解?」湯氏開口問道,聲無波瀾,卻重若千鈞。
明珠渾身一顫,抬首望見湯氏面容,霎時淚如泉湧,叩首哀告:「夫人慈悲!夫人容稟!奴婢是被那馬廄的歹人……擄去輕薄了!奴婢是清白的!絕無私通苟且!」聲聲顫抖,滿是絕地求生般的悲鳴。
姜清妍面露困惑:「明珠,你好端端在紫藤閣內安歇,那周騰如何能闖入內院擄你?」語調溫和,卻將關鍵疑點拋出。
明珠身軀劇震:「回小姐…奴婢…奴婢昨夜心緒難平,輾轉無眠…便想出去透口氣…未料…未料竟……」語至此處斷續難繼,想是憶起昨夜怖狀,再難支撐,掩面伏地嗚咽哀泣。那哭聲嗚咽,浸透無邊悲苦。
見明珠淒楚至此,湯氏心頭亦掠過不忍。畢竟是身邊用老的丫頭,她如何信明珠會與那老鰥夫有私?
然事已至此,主母顏面受損,府內物議沸騰,若無嚴懲,難平悠悠眾口。湯氏注視著這位失卻光彩的心腹,思緒萬千。
權衡之下,她終開尊口:
「事已鑄成…你且去莊子上安養罷。若果真清白之身,假以時日…許能覓得老實人家再嫁。」語聲雖輕,字字如釘,敲進明珠骨中。終究是念及舊情,未曾直接發賣。
至於周騰,昨夜杖刑之下已如爛泥,今晨便由人牙子拖走,想來終生與苦役為伴。如此處置,已是對府規的交代。
明珠深知攀附國公爺已無望,得此恩典已是僥倖。一股劫後餘生之感剛湧上心頭,復又聽聞或有再見國公爺之機(雖為虛幻),眼中閃過微光,連連叩首謝恩。
「慢。」一聲清音驟起。姜清妍唇畔彎起淺弧,似雪後初霽:「母親,馬廄地處外院。縱然心緒煩悶,深更半夜如何散心至外院?明珠既矢口堅稱清白……不如驗明正身,再行定奪?」語調輕柔,卻在理據之間設下囚籠,叫人無從閃躲。
湯氏聞言眉峰微蹙,思慮一番,亦覺如此含糊處置恐留人話柄。正待首肯,明珠驟然爆出淒厲尖叫:「小姐為何偏要趕盡殺絕?奴婢當真清白啊!」此聲尖銳刺耳,似要撕裂屋中沉鬱空氣!
徐嬤嬤立時厲喝:「放肆!焉敢以下犯上,對小姐不敬!」聲若雷霆。
明珠驚覺失態,急急伏地泣告:「奴婢一時激憤昏了頭……實因變故陡生,方寸大亂……」然其對姜清妍的衝撞已使湯氏面罩寒霜。
湯氏揮了揮手,嬤嬤會意,上前欲拖明珠下去驗身。空氣陡然凝滯。
明珠頃刻間魂飛魄散,雙眸如驟遭雷擊的蝶翅,狂抖不止,迸出恐懼絕望的光。她整個人死命掙扎起來,哭嚎聲、哀求聲、喉嚨深處迸出的嗬嗬聲混雜作一團,恍若瀕死獸類最後的慘號。掙扎之烈,竟使其抽搐著乾嘔起來,狼狽狂態與往日沉靜判若兩人。
此景令湯氏心頭猛然一縮,那張威嚴的面龐難以自抑地流露出一絲震動。
徐嬤嬤當機立斷遞過一個眼色。兩名孔武粗壯的婆子當即狠力箝制,一塊布巾塞入明珠口中,令其嗚咽湮滅。幾人連拖帶架,如拎一捆失了筋骨的重物,將明珠架了出去。
徐嬤嬤趨步湯氏耳側,嗓音壓得極低:「夫人,此事恐怕……」憂慮重重。
湯氏閉目不語,只以雙手緊撐額角,眉間川紋深鎖如鐵鑄,未曾鬆開半分。內心如沸鼎翻騰。
姜清妍則悠然端坐一側,捧起茶盞淺啜,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心底盤算已悄然鋪展,思緒如狐狸般機敏流轉。
不多時,先前押解明珠離去的婆子匆匆折返,垂首稟道:「夫人,那丫頭……已非完璧。」語氣遲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湯氏緩緩頷首示意知曉。那婆子遲疑片刻,終究壯著膽子繼續說道:「奴婢觀其情狀…似有不尋常處…只是…許是奴婢眼拙,那丫頭…彷彿懷有身孕了。」此言一出,恰如平地驚雷,震得屋內死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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