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妍強抑胸臆間洶湧波濤,將前塵後事細細縷析。那雙明燦瞳眸爍動著不容動搖的堅毅,彷彿要將糾葛成團的亂麻寸寸劈開。
察覺茶湯滋味有異時,縱使輕啜後暈眩襲至,神智卻反常清靈。她暗自慶幸藥性未能悉數浸蝕心神,當即決意將計就計,佯作藥效侵體之態,圖謀窺破幕後玄機。
機敏如玲瓏,早已匿身後窗外屏息窺探。趁芷蘭面向門扉看守之際,玲瓏悄然閃入,瞬即擊昏芷蘭,從其懷袖摸出一方錦囊。
囊中所盛藥粉殘餘,赫然與前世穿腸之毒無二!姜清妍凝睇玲瓏掌心之物,眸底淬出凜冽寒芒,心口灼燒著無聲誓願——既得重來,豈容覆轍重蹈?
為防舊事重演,她出門向來處處留神。此番更早遣玲瓏潛伏於閨閣之外。
玲瓏忠心與應變之才,令她稍感熨帖。
思及後續風波,姜清妍由窗欞悄然逸出,欲借冷風滌蕩靈臺。寒氣撲面,她深納長息,似要將滿腹紛擾盡數驅離。玲瓏則取而代之佇立門邊,目光如刃環掃。
安麟果至門前。
姜清妍唇角斜勾冷弧,心知掀開暗局的時機已至。藥粉被她驟然拋灑其面,刺鼻氣味激得他瞬時狼狽失態。緊隨其後的熾烈交鋒,自是焚風捲殘雲般的決絕。
陡然靈光閃現!明珠素來只管紫藤閣內院事宜,足不出戶,未見她與姜媛媛有往來。而裝藥的錦囊所用料子,細思確是母親房裡丫頭慣用的紋樣。姜清妍纖眉深鎖,疑竇叢生。
若毒藥是姜媛媛交予明珠,何不徑直交與芷蘭?偏繞道明珠,豈非陡增敗露之危?芷蘭向來夜半潛赴姜媛媛院中稟事。何況明珠竟將藥粉易裝己囊,若遭察覺,鐵證豈非立現?
難道明珠會自購毒藥襄助姜媛媛害她?藥從何處購得?姜清妍竭力回溯前世,母親亡故後,明珠去向何方?
倏忽間,一個駭人猜想刺入腦海,然仍需憑證。
「罷了,母親若問起,妳便道一概不知。若教她知曉妳曾向我下藥,性命難保。」姜清妍囑咐完芷蘭,轉身離去,留滿室空寂。
芷蘭僵立原地,目送那漸遠身影,胸中百味雜陳,喉間如堵,唯餘茫茫悵然。
步出房門,姜清妍步履沉緩,行至湯氏跟前。殘陽勾勒她身影單薄似風中柳絲。「娘親,女兒問過了,她當真不知情。」聲嗓低啞而執著,「斗膽向您求個恩典,可好?」
湯氏溫柔凝視愛女,眸底寵溺流淌。「何事?」語調輕柔。
姜清妍幽然輕歎,眉宇浸透蕭索,「女兒求娘親饒她性命。未料事態至此,然芷蘭終是女兒大丫鬟,當初亦隨林嬤嬤迎我返府,實在不忍心哪。」言辭盡是無力與懇切。
「清妍,妳太過良善!此等丫頭,娘豈容她伴妳左右?」湯氏話含薄怒與憂慮,「幸而今朝之事未揚,安侯府想必亦會遮掩,否則妳的清譽便要毀於那賤婢之手!」
「女兒自不將她留在身畔。」
姜清妍喉音微顫,「但求娘親將她賜予姜媛媛。待姜媛媛來日嫁入安侯府,令其隨媵而往,也算…圓了這丫頭的念想。」眸底情緒如暗流交織,似為芷蘭前景而慮,又似對無可逆改的定局徒呼奈何。
「這…這怎生使得?」湯氏愕然啟唇,忽又攫住話中玄機,「何謂圓她念想?莫非那賤婢對安麟…?」
「若無情意,女子經此一事,早已傳遍街巷。」姜清妍委屈望定湯氏,眼底噙水宛若遭棄幼犬,「娘親,生出這等事,您還忍心讓女兒嫁入安侯府麼?況則安世子今日對我口出冷言,女兒才獨往後山散心。」語聲浸透失落與無望。
湯氏默然。指腹輕撫女兒如緞烏絲,滿心憐惜翻攪。
先是姜媛媛一事,再添芷蘭風波,縱使安麟素日儀表堂堂,如此行徑確非良配。
她端詳女兒清麗面龐,心底無聲決斷:必要為清妍謀條明路。
察覺母親動搖,姜清妍唇角掠過狡黠弧度,似暗夜靈狐閃動慧黠。她運起爐火純青的纏磨功夫,嗓音甜膩如蜜,直透心骨:「娘親且想,媛媛姊姊與安世子自幼情深意篤,宛若天作之合。若能締結姻緣,豈非人間佳話?」
「況乎兩家早有婚約在前,世所週知,眾人心中怕是早認定媛媛姊姊當屬安家婦。至於芷蘭那丫頭,便當女兒積福行善,為家族廣結善緣吧。」
湯氏被這番蜜語堵得啞口,只得勉強首肯。她實難拂逆女兒所求,掌中明珠總需悉心呵護。
至於婚配之事,湯氏想及女兒明年方及笄,尚有餘裕轉圜,心下稍寬。
見湯氏終不再撮合她與安麟,姜清妍心頭竊喜。她隱下芷蘭勾連姜媛媛設局之事,正恐湯氏知情後更阻姜媛媛嫁入安府,甚或覺得安麟無辜,反欲彌補安家。此處步步盤算皆含深意。
明珠那廂尚需留作引線,用以確證幕後真身。
「娘親莫憂,雖則此舉或惹安侯府不悅,然安世子擅闖廂房在先,與我丫鬟私相授受,過錯源於其。既已對芷蘭許諾,自當負責到底。何況無端發落大丫鬟,反倒令人疑我姜家處事不公。」
姜清妍言語利落如刃,又裹蜜糖,湯氏縱有疑慮,凝望女兒堅定神色,亦只得喟然默認。深宅之中,何來萬全之策?
安侯府內,風聲如冷箭刺破重門,直貫夫人耳際。她聞罷氣息驟亂,銀牙咬碎:「湯怡這是何意?那賤蹄子不杖斃便罷,竟還想叫她跟著姜媛媛嫁來,憑什麼!」話音裹著毒汁,恨不得燃盡八荒。
安麟面色如蒙塵錦緞,低聲勸道:「母親息怒。」字句沉沉墜地,滿是難堪。
「麟兒!」安侯夫人驀然攥住他袖口,指甲深陷錦繡紋路,「你說!今日分明是去尋姜清妍,怎會與她的賤婢……」她話音顫抖,如同枯葉剮過沙礫,「如今湯怡順水推舟,真將姜媛媛塞過來,她倒打得一手好算盤!」
「此事…應與清妍無涉。」安麟眼底澀然,憶起那少女霜雪般疏冷的姿態,「倒是芷蘭那丫鬟,數次刻意與我偶遇……」話未說盡便戛然。如何啟齒他對那賤婢毫無印象,又如何坦承自己竟於廝混時混沌不明?這等醜事,光回想便如鈍刀割喉。
可更令他心頭窒悶的,是陰影處盤旋的疑竇:既已得償所願將娶姜媛媛,這蝕骨的空虛感從何而來?彷彿踏錯一步,便墜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安侯夫人窺見兒子灰敗的面龐,心火絞著酸楚燎原。她手中帕子幾乎擰出絲縷裂聲,盯著窗外簌簌竹影,切齒道:「她既要將這髒污塞進我安家大門——」猝然回眸,瞳仁如淬寒針:「待那賤婢過來,為娘自有千百種手段,讓她後悔托生成人!」
她忽而扯出淬毒的冷笑:「還有那姜媛媛!往日看她尚有幾分世家閨秀的款兒,如今竟敢用這般下作手段搶婚!她以為攀上安家便能安枕無憂?待她進門——」語調倏地壓成毒蛇吐信般的嘶聲:「本夫人要讓這對主僕知道,安侯府的門檻,可不是那麼好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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