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窗外的天色尚未完全轉亮，淡淡的晨霧籠罩著學院的屋瓦與草地，布蘭琪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在房間裡晃了一圈，彷彿還沒從昨晚的夢境完全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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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感覺到身邊放著一個仍有餘溫的熱敷袋，以及被蓋得妥帖的毯子，那些模糊的回憶才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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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一見布蘭琪坐起身，像個小彈簧似地在她面前跳呀跳。牠那柔軟的黃色毛髮在晨光中閃著細緻的光澤，兩隻前腳不停地撥動空氣[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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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琪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抱住牠，「我沒事了。」
布蘭琪走在回宿舍的林蔭小徑上，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灑落，落在她肩頭，她的腳步還有些虛浮，但臉上的氣色已經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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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走過轉角，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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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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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只見班傑明與丹尼爾正氣喘吁吁地跑來，丹尼爾一邊揮手一邊喊：「妳終於回來啦！我們還以為妳病到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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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琪正捧著那杯溫熱的檸檬茶，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被班傑明拉到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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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好嗎？」「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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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傑明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低聲道：「好，那昨天發生大事了，羅伊的屍體被發現在舊式女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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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她差點鬆開手中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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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傑明看著她，神情比平時更加嚴肅。他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低到只能被她聽見：「今早被打掃的人發現的，他們一開始以為是有人偷偷潛進去過夜，直到聞到血腥味⋯⋯」他低頭道，「所以，我們錄音帶最好不要直接交給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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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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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容易被懷疑的！妳想想看，我們才剛嚇完他，他就死了，這樣很難不聯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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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傑明垂下眼，沉默片刻，他開口時，像是對牆角說話：「尤其是——在凱薩琳的事發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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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拿到了錄音，證據就在那裡，為什麼還要殺人？」她的語氣試圖保持理性，卻壓不住疑惑和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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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們的想法，阿布。」他抬起頭，語氣沒有絲毫情緒，「但妳真覺得，他們會這麼想？那個錄音的內容，也可能是我們是逼迫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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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站在原地，嘴唇微張，像是話卡在舌尖上，他的眼神在布蘭琪和班傑明之間游移，眉心輕輕皺著，眼尾略微往下垂，突然思考到一個能被接受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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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匿名寄去，這樣應該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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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誰知道他們要什麼時候處理？而且一旦匿名，我們就永遠不能問關於帶子的事。只要一問，就會被反問：為什麼當初要匿名？最後還是會害我們變成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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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方法，」他補上一句，語調冷靜：「一樣寫匿名信，然後交給警察，讓他們去處理。該怎麼查、該通知誰，不是我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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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琪掐緊手中的紙杯，思緒飛快得轉，她絕不能放棄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證據，這可是自己差點病死換來的。（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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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交給警察，他們就會低調處理，我們又不是死者家屬，更沒資格過問，而凱薩琳是嫌疑犯的事，全布魯懷德都知道！」她語氣一頓，眼神燒起來，「我要讓整個學校都知道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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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傑明皺了眉，「等警察調查完，自然會還她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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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沒人會在乎真相，要讓人聽見，就得趁他們還在聽的時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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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雙手交疊：「那真的要匿名給師長嗎？還是乾脆說我們三個把羅伊嚇個半死，但他最後死在幾公里外的神廟，所以與我們無關？妳別忘了妳是凱薩琳的妹妹，妳做任何事都是有動機嫌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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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琪卻神色輕鬆，挑了挑眉，「謝謝你的溫馨提醒，但誰說我們要交給師長？我們根本——不需要交給任何人。」
她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裡握著午餐三明治，看著秒針一下一下向正午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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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整，校鐘響完第三聲後，廣播室那邊一個按鈕被輕輕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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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只是想掐住她⋯⋯讓她閉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有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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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棟樓，甚至樓外的操場、學生餐廳、保健室、地下音樂教室，都同時響起了這段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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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琪坐直身體，沒有說話，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丹尼爾打算說說話，他受不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布蘭琪卻示意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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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著那個已經死去的男孩，用顫抖卻真實的語調，說出他最後一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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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兩分四十三秒，沒有一個音符，只有人聲，電台的兩個學生愣住，面面相覷，不敢按下任何暫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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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一片空白——直到管理電台的兩個學生，播了一首毫不合時宜的爵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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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辦公室裡的梅德琳聽著，紅筆懸在半空，筆尖剛巧停在一個拼錯的單字上。她微微歪了歪頭，「聽起來有人要暴跳如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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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對面大樓的頂樓，伊凡半身倚著舊牆，煙燻氣隨風盤旋，他聽完錄音的最後一句，看著那根燃到指尖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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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妳的，溫特斯，」他慢慢吐出煙，語氣輕得像在誦讀一條死訊，「果然兩姐妹都是難搞的東西。」
當天下午，學院教務樓二樓會議室，木門關上後，窗外的鳥鳴頓時像消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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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會議室的牆壁刷著低飽和度的灰藍色，像褪色的制服布料，長桌是老胡桃木製成，表面打磨光滑，邊緣卻已磨出微微的亮痕，十幾張椅子整齊排列，椅腳的金屬圈在地毯上拖出細微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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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有一台古董風格的掛鐘，滴答聲沉緩，整個房間像一部從不下檔的默片，演員換了，劇本卻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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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貝瑞．巴林頓(Barry Barrington)坐在最上首，眼鏡沒戴，手指輕敲桌面，臉上的神色不怒也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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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林頓總是穿深色的三件式西裝，西裝針腳細密，左襟別著那枚舊式學院徽章，像是他從一九六幾年起就沒換過的位置，銀灰色的鬍渣沿著下巴仔細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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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下，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他兩側，是學務主任莉蒂亞．瑞德葛雷夫（Lydia Redgrave)、副校長肯尼斯．普林（Kenneth Pl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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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蒂亞．瑞德葛雷夫身形筆直、纖瘦，穿一件剪裁精準的黑色高領洋裝，她的深棕近黑，和她盤起的深色頭髮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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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斯．普林穿著一件褐色針織背心、灰襯衫，領口有點歪，領帶鬆著像剛吃完便當，他擁有一張永遠像剛剛醒來的臉，眼神總是沒聚焦多久就飄開。沒人真正聽他的，但他也從不介意，這種人最難消失，也最難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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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各自翻著剛收到的學生回報、校警記錄與音檔轉錄文本。沒人提到那錄音帶是從哪裡來的。就算問電台的人是誰播的，兩名負責的學生也稱是被掉包錄音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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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要先處理的是外部觀感，還是內部秩序？」副校長普林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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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巴林頓停下手指，看了他一眼，「秩序。」他說，「觀感我們向來不好，這次也不會特別壞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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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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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錄音⋯⋯」普林清了清喉嚨，「如果是真的——都取得口供了，為什麼還要痛下殺手呢？而且錄音檔聽起來不像在室內，可是屍體是被發現在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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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去猜測。」巴林頓打斷他，「你們的職責不是解釋，而是讓事情停止擴散。學生之間的討論，請務必在今晚前降到最低。至於錄音來源，我想你們已經在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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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結論，」莉迪亞緩慢地回答，「但⋯⋯有幾位同學的行為值得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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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意就夠了，暫時不要動。」巴林頓說完這句話，緩緩戴上眼鏡，顯然想結束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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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莉迪亞開口時，聲音淡得像是講今天天氣，「自從法蜜嘉老師來了之後，就怪事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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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一半，她突然微笑，但嘴角幾乎不動，「我也不是說新老師一定有什麼問題，只是覺得有點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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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洛克伍德老師也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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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先生，您說得有道理，只不過魔物學一直都缺老師，好不容易有洛克伍德老師應聘，反觀藥物學的斯爾圖特教授在法蜜嘉老師遞交申請後，隔沒多久就離奇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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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看向校長貝瑞．巴林頓。「巴林頓校長，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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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是獨立事件，」他語氣不急不緩，「我不認為一個年輕女人，能搞出什麼大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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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那就是您對整件事的邏輯？」莉迪亞感到自己的性別被冒犯，「我想各位需要多點時間思考。」她將筆蓋輕輕扣回筆桿上，「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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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席前，視線略過桌上的兩個男人，目光沒有停留太久，裙擺輕掃過會議室的桌子，留下一種讓人不知該起身攔住她，還是該裝作沒看見的尷尬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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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總是為難女人。」巴林頓像是在看了一場喜劇之後下的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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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動了動脖子，像是想點頭附和，卻又在中途卡住，彷彿連這麼簡單的社交動作對他來說都帶著某種不確定，他勉強擠出一點反應，但看起來更像脖子不舒服。
[1] 喝了偽裝藥水後，習慣會不自主地跟著該動物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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