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科幻BL／強強／陽光攻ｘ軍人受） - 9.2 九個植物人的雨中葬禮

冬應的頭髮長長了，本來服貼後腦杓的薄髮，如今髮尾長得碰肩。

博士不總是讓他進房，偶爾才要他赤裸地跪著清盤，而且一根手指也不碰他。

但次數愈來愈多，間隔也愈加頻繁了，冬應要想藉口暪過阿默是愈加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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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做得不好的，你告訴我！若把他還回去，刑期可能會重新算的！現在讓他回去坐牢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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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期會扣除他在火車上的日子，我會跟俄國政府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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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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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大老遠就聽到爭執聲，他加快腳步，剛好看到站於人臉田車廂前走廊的主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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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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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神色緊張，情急之下一手抓著博士手臂，卻被博士狠狠揮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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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我！」博士提高音量，揮走阿默時差點讓自己的手也撞上車壁，「你臭死了！我忍你很久了。若你不把床下的臭垃圾扔掉，你就收拾包袱一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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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沒留意到閃身進入車廂門側的冬應，他轉身離開，消失於盡頭，留下阿默的手臂半舉不舉，最後頹然垂下，對應枯萎的心情。

冬應的手臂掛著兩件塑膠雨衣，走急了，雨衣就會互磨得咔勒作響。阿默轉過頭來，臉色蒼白、強顏歡笑。「⋯⋯你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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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到話尾。博士是不滿意我的表現，想把我送回俄國候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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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讓他這樣做的。」阿默搖搖頭，態度無比堅定，然後惱怒嘆氣，「嘖，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我只是問他唱機的事。實驗室以前會播音樂給植物人聽，但那太耗電，數據也沒多大變化所以沒繼續用，我只是問他能不能拿去改裝，因為我之前說過要教你跳舞什麼的？明明說得好好的，他一聽到這裡就黑臉⋯⋯突然說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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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沒表現得多意外：「你知道博士向來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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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對。」阿默搖搖頭。

雖然具軍人資格的輕罪犯不多，但若博士真的如此在意冬應的血統，一開始就不會選他上車，冬應的工作表現無可挑剔。

加諸這兩個月來，博士總是別有深意地凝望冬應的眼神⋯⋯有時甚至會放下實驗走出門外，倚在被下午四點的豔陽曬暖的車側，遠眺他與冬應在夕照通紅的平原上鏟泥、鏟雪。偶爾阿默起了小孩心性，故意挑釁冬應，兩人便似撒歡的狗崽般追逐，冬應總把他整治得落花流水、服服貼貼。

「⋯⋯我這樣說你肯定覺得我瘋了，但我覺得博士是在妒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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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博士只是最近太累了。」冬應勾起嘴角，向金髮同事走近兩步，手臂微垂，夾在手臂與胸間的雨衣便滑至腹部，「就算是妒忌，博士也是妒忌我。你金髮藍眼、血統高貴，還是火車上第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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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揮揮手讓他少用花言巧語當幽默了。「可能是你的蠢法國餐有了成效？還是博士終於發現農家孩子沒唸幾年書，只會整天玩泥土，蠢得很，不似太空貴族子弟那麼多見識、那麼高級？他剛剛還說我臭⋯⋯冬應，我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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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男人從善如流地再靠近他，喀嘞，雨衣頂上了阿默的腹。

他們的身高相差無幾，冬應只比阿默高出一點。

阿默看來為了博士的狠心而大受打擊。冬應自然地低頭，當黑髮搔癢了阿默的耳側時，微涼的鼻尖也頂上了頸窩。

冬應深深汲聞著他的皮膚，一吸、一呼，溫暖的呼吸吹過汗毛，讓阿默起雞皮疙瘩。

「你不臭，仍然只是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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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自那次為他簪上薰衣草，便不時主動地觸碰他，彷似有樣學樣的雛鳥。

阿默知道自己愛對旁人動手動腳的，冬應不介意，但那男人不是這樣的人。阿默不禁想：所有的簪花、輕握肩膀、柔托手肘等都是冬應為了他而學習去做的。

似以肌膚相貼的溫度去安撫躁動的嬰兒、不安穩的小獸。

阿默不介意，每次發生都像被生生餵進一口春風。

啊，他媽的絕對不介意，不介意的程度直讓他在心中尷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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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冬應主動貼得極近，近到可以交換呼吸，而他的臉一低就能挨上冬應的肩，而冬應甚至為他撥走髮間糾纏的碎葉、以指作梳把金髮勾到耳後時，那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距離。

——他不知道冬應，但他是有過很多很多朋友的。

沒有一個讓他心跳澎湃得似會原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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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比作從前，博士先是巧言隱瞞對他的鄙夷，嘴上說不介意，然後突然直白地嫌棄他、威脅要拋棄他，阿默早就要嚇瘋了，心慌意亂得什麼都無法做，只能夢遊般躺在地板上，尋求床底骷髏那雙無盡黑洞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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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可行嗎？若果⋯⋯你偷偷替我扔掉床下的情感支持屍體，而我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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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能感到冬應的微笑在他的皮膚上綻放。

「我不懂心理學，但那應該不是這樣運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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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猜也不是。」

即使他倆都不是心理學博士，但側過臉去大抵對他的創傷沒什麼幫助。不知怎的，想起陪伴他一年的主心骨要消失了、要退場了，床下自此空空如也，竟沒想像中那麼令他恐懼跟沮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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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微微退後，看著他承諾：「若你準備好了，我會跟你一起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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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已別無他求。「這兩天反正都要停車讓我們取雨、取泥，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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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不知道還能如何更莊重地進行告別。

那只是他在治療潰爛深切創傷的一小步，可能窮其一生都無法完全痊癒，但清理床下的儲糧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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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緩緩躺在地板上的老位置，這回不再斷片般入睡，而是帶上了枕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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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他會告訴冬應這具被他藏起來的植物人叫莉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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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實在太像他逃避大屠殺時照顧的一個孩子，那孩子吃了腐肉後中毒，體弱而亡，在他懷中絕氣。他不忍心將莉莉安送給農家砍割、煮食。他明明把少女運到農家後門了，卻把心一橫地將其藏在車盆最下方，撒謊說搬少了一具，遲點為他們補上。他回車後將她悄悄藏在床下，與腐爛餅乾與罐頭放在一起，與他的安全感一同藏匿及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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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人專屬的宗教，被他以腐食供養的床下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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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細緻地把發霉糖餅搬到少女的前方，整齊排列，好方便他心血來滿潮的點算，而離了水、土與光的莉莉安用漸漸萎縮的眼球守望他，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點算腐食的他。從不失望、從不責備，下陷的眼窩終化作無盡的包容，塌方成兩個橫向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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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脯的兩塌腐肉黏連成大一塊，然後滑落，綠血漸漸蒸發，皮膚像秋葉般乾枯捲曲。

阿默在子宮間、人臉田從頭養一遍的生命，每晚卻會預先經歷他們漫長的死亡。

此晚，阿默與莉莉安再次相遇，也是最後一次了。

阿默伸出手臂、伸出在普蘭未被成功奪走的右手，碰上白皚皚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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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再告訴莉莉安一遍那個與她重名的小女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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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告訴她，自己在坐牢時有多絕望、多寂寞，他的所有家人都遷離地球了。而他剛獲悉一名癌母在殖民地病逝，他萬念俱灰，因為不知道將要困在地面上與家人天人永隔多少次，直到無人留存，但在他恍恍惚惚地自殺，滿手是血時，博士出現了，那是他童叟無欺的神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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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告訴她，冬應。

那混蛋最近正式確認了他們是朋友。還有他那比友誼多出半步、半懂不懂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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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將大事、小事逐件與床下少女分享重溫，直到她比他更快沉入夢鄉。

把回憶與未來都交付於骷髏的柔荑中，難怪阿默一夜無夢、睡得似嬰兒般香甜。

他想不出更莊重的告別了，只是他已很久沒與其一同躲匿床下，這次尋她也不是因為害怕——他覺得對莉莉安來說，那已經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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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默以床單裹著少女將其抱起。

她輕得好比一片經歷四季的枯葉。

他猝然一驚，一年前將莉莉安搬上小車時明明很重⋯⋯一想到可能是被他龐大不安壓成書頁中的乾花，無法再將其比春天，阿默便在其額上印下長吻，感激她風雨不改的貞忠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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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如何棄置少女，他沒有太多想法。

當他公主抱以白布包裹的乾屍與糖餅，拖著長長的白色尾巴，彷彿迎娶新娘般走過走廊、車門後踩上爛泥地時，那曳地尾巴拖滿泥濘。

曼谷這數天都細雨紛紛。

冰涼的雨粉打在臉上十分舒爽，阿默一出火車便閉眼仰臉，細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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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污染不算嚴重，若下雨了他們多數會停車取水，可惜氣候劇變後下雨的機會不多。阿默會走到久違的細雨、暴雨中，享受奢侈的雨幕刷洗或痛擊全身。

冬應本也傚法，像初次踩上草坪的幼貓般，連舉腳都小心翼翼，東嗅西聞（他真的去掬起雨水與濕泥去嗅嗅味道），又被從天而降似鈍草的雨，刺撓得一直瞇眼。

阿默一直很期待帶冬應享受不用負擔的天公潑水。

而冬應搞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新奇——冬應喜歡消暑的涼爽感、喜歡免費的澡。

星艦上都用超聲波浴，冬應首次從頭到尾濕得深了一色階，薄衣死死黏在身上彷彿第二層皮膚。冬應說感覺很奇怪，也不喜歡衣鞋被泥水濺髒。

直到雨停了，阿默回去後大感冒，彷彿報復他不管不顧的貪婪。

他病了反而令冬應決定自己不喜歡雨——這才是真的奇怪。

冬應之後對雨水真像頭貓般能避則避，避不了就迫阿默與他一同穿雨衣才出外，還因濕氣太高而愛睏，黑髮比剛煮好的麵條更滑（他說對了吧？這傢伙真是嬌生慣養的死小孩，能適應的溫度只有恆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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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應該不是例外。

阿默想，若冬應還沒起床、若雨一直不停，那他就獨自進行告別式。

但當他一步一腳印地踩上泥濘，便見前方不遠處延伸了一條隱隱約約、被踩踏而出的泥徑。他抬頭，看見穿著雨衣的身影正揮鏟，有條不紊地挖坑。

除了黑髮男人正在挖的人墳，側旁還有一直排小坑，每個坑前都豎著一小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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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默還沒想好如何體面告別時，天知道冬應究竟多早起床，為只見一面的少女挖好了墓、準備了碑。也許冬應根本沒睡，待阿默熟睡後便走出車外，在深夜的大雨及小雨中、在一小盞電燈旁孜孜不倦地挖，直到天色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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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見證，這個黑髮男人真是利用溫柔迫得他走投無路。

阿默走過去，途經一個又一個小坑。

叮叮咚咚、咚叮咚——那強迫症工作狂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也放了一排水桶去收集雨水。雨滴刺上桶身、雨滴砸傷水面的聲音像安魂曲跟結婚進行曲。

每個泥坑中都一塊綠色小骨頭，碑石刻上不工整的字——

卡洛斯

尚

信一

紹華

艾米麗

米哈伊爾

索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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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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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瑪麗安娜都有。那是冬應第一次跟阿默去送植物人給農家，也是那次被博士認為阿默不適合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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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蠢，蠢斃了。他竟然沒有問過冬應他痛不痛？

只因為踽踽獨行的冬應看上去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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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冬應接手運送植物人肉後，在每個孩子身上拿走的骨頭，讓他們不至屍骨無存，還同時安葬阿默的心碎碎片，讓其終有所歸。

每個他經過的墳墓，都是他曾從溫暖的子宮袋中抱出、一見鍾情後取了合適名字、在風中並肩坐在車頂曬太陽、被他細心抹走臉上的泥及輕輕放入土床中哄睡的孩子。

每當他輕握上流著綠血的手腕，儘管皮膚是冷的、血是冷的、破膚而出的花與葉也是冷的，那平緩規律的心跳卻無比真實。他們曾存在。他們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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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冬應會問他植物人比雞牛豬的反應更少，為什麼他只為植物人傷心？但冬應從來沒問過。

冬應應該早知道他就是個偽善者。

如今，冬應也因日夜相對而被傳染了虛榮的自滿——阿默肯定，之後他們真養了小雞，啊，小雞「左手」，若他敢動一絲半毫要吃左手的念頭，冬應就會秒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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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之中聽覺不靈，阿默走得夠近了，冬應才轉過身來。

一滴雨水剛好從額頭斜滑過冬應的鼻樑。

黑髮男人把鏟子插進泥堆，向他伸出雙手接過少女後溫柔置入坑中，然後從雨衣口袋中掏出一塊石頭及激光筆予他。

阿默努力在石頭上刻「莉莉安」，冬應將泥土倒蓋於少女身上，在覆蓋夠深時才捨得加重灑泥的分量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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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蹲下來，以四手把墓地土面儘量推平、像蛋糕面的奶油般壓得瓷實。

其他小墓亦如是，當泥土完全覆蓋小骨頭時，阿默心中湧起深深悲慟、心痛如絞。

但他知道沒關係，他會存活的。他向來如此，他是倖存者。

他們站在一整排小石頭的前方中央，雨粉中、水桶旁。

阿默以沾泥兩指點額，閉上雙眼；冬應緩緩抓下雨衣帽，雙手在胸前交握。

他們低聲祈禱，真光教與智核教的悼禱。新教與舊教的禱文高低交疊，像天空與泥土被雨水所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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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知道植物人信什麼神，因此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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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南京。

但在曼谷的隱敝野林中、在另一個人類乘虛而入的溫情下，他是被允許萬劫不復的。

冬應讓他發出惡臭的潰爛傷口能入土為安，送他一場迷你葬禮，比他在普蘭收過的任何花更好。因此，他是被允許將一個異國人誤認為神明的。此人生於太空之中，自陌生天國降土，曾受盡人類相互帶來的磨難，想來也是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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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還未知道星艦葬禮是如何的。

他想知道如何才能對真空中消逝的靈魂放手、他想知道他們能合法地悲傷多久。他想知道關於佐藤冬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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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沉寂之中，他道：「吶，冬應，告訴我吧，追求你有什麼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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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過，聖司提反號上只有包辨婚姻，孩子們從六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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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男人從頭到腳都濕了，額髮耙後並沾上泥，幾縷濕髮黏在眼皮上，看起來十分不舒服、髮型也很奇怪。與他隔三步之遙，冬應冷得在微微顫抖，但仍站得挺拔。阿默打賭若此時拎起那隻雪白的手，肯定凍得似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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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你的宗教、不是說你的星艦，我問的是你。教我吧，要如何追求你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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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從與他對視中垂目，低眉順眼，似在思考。「⋯⋯這不是恰當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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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在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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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現在在下雨，我討厭下雨。」既累又冷的冬應勾起了細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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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也笑了：「雨停之後，我會再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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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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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阿默如此承諾，但回到火車後，金髮男人似失去了一鼓作氣，忽地有點害羞，沒有進一步狙擊答案。雨尚未停，而冬應也沒有思考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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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還沒來得及除下雨衣，博士就走進車廂，一看就是在窗後守候已久。

博士沒向阿默打招呼，只吩咐冬應趕緊收拾，說要立即前往農家。阿默迅即準備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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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漉漉的金髮男人把便當遞給同樣濕漉漉的他時，輕聲快謂，「小心點。一路平安。」

冬應點點頭，欲言又止，忽地拿不準如何回應，最後只道：「我很快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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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食言了。

因為博士臨時決定要在農家過夜，在深夜時分命令冬應走進棄置的養豬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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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本應待著的地方、吃喝拉撒的地方。脫光吧，冬應，像頭畜生般操你自己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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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九個植物人的雨中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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