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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聽說，獵殺主角

竹本杏子

Apr 16, 2025

21

13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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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是由筆名「鹽味砂糖」的作者所創造，校園漫畫《春藤瀰漫》的世界，已連載三十餘年。

故事主要講述女主角「春日彌子」和神秘轉學生「藤井司」相遇，從互看不順眼到暗生情愫。

但兩人總是因為各種誤會錯過彼此，除了一步步揭露男主角的過去，愛情線的推進十分緩慢，是相當老套的劇情。

除了主角的感情線，有其他角色之間的互動作為支線，還有前期反派角色漸漸洗白，到了後期主角兩人單獨的戲份越來越少，很少有突破性的劇情。

即使如此，當年的許多老觀眾依然期待著結局，兩人究竟何時才能開花結果？還是有更多困難阻礙著他們？觀眾想要的，或許只是一個交代吧。

可惜的是，作者在八年前被診斷出肝臟疾病，臥病在床無法動筆，作品開始無限期休刊。

不到半年，「鹽味砂糖」因病離世，並沒有留下任何後續發展的手稿，角色們的命運就此停止轉動。

即使後來有許多忠實粉絲二創了結局，但《春藤瀰漫》對各角色的刻畫極為詳細，不管是怎樣的結局似乎都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詭異並非靈異或弔詭，而是角色做出了不像他會做的事，讓這些二創結局看起來像為了完結而完結，不考慮角色性格的贗品。

有些粉絲說，以這些角色的性格，就算再連載十年也不會完結，所以除了「鹽味砂糖」外沒人能寫出最對味的結局。

截至休刊前的最後一章，所有角色都互相牽制著，除非有新角色登場，不然不會有進展。但新角色意味著新篇章，粉絲們自然不知道作者到底想怎麼展開。

你想知道我是誰的話，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在不久之前的某一天，我突然知曉了這個世界的秘密，也就是上述的「現實發展」。

我原是《春藤瀰漫》中的一個路人角色，沒有名字也沒有台詞，無意識地跟著劇情發展走。突然有了意志的那天，我感到很恐慌，想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大家。但我發現，因為作品裡的我不曾有台詞，所以我沒辦法講話。

即使沒有新的劇情，這個世界依然運作著。

主角們每天上學，太陽仍然東升西落，課程也依照課表進行，就好像從未停止一樣。

每個角色都照著人設生活著，即使這些生活並沒有出現在漫畫裡，但那些事就像他們會做的事，不是僵硬的續寫。

優柔寡斷的女主、霸道神秘的男主、熱愛八卦的閨蜜女二、常常和同學打球的男二、和女主化敵為友的前情敵、男主固執的青梅竹馬…。每個人都做著符合人設的事，有時會有互動，但永遠不會有突破性的進展。

而且，無論多少次日升月落，時間都不會前進。除了推進劇情的節日，連載作品本來就少有日期這類準確的時間設定，大多都要從季節做推測。從休刊的那時開始，季節就一直停留在夏天，主角們也一直都是高三。

這部作品的第一話，是高二的男女主相遇，經過二十年的連載，兩人才終於升上高三，可見時間流動之慢。

我作為一個隨手畫出的背景角色，當然沒有主要角色一般的飽滿設定。我沒有家人、住所、興趣，只會出現在教室裡，我甚至不知道我每天怎麼來學校的，張開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我嘗試接近主角們，但他們好像都看不見我，以他們的個性不會做排擠同學這種事，所以這一定是世界的規則，讓他們看不見劇情以外的角色。

或許沒有結局就是這部作品最好的結局，大家在這個永遠封閉的世界生活著，就像是日後談一樣。

可是為什麼只有我清醒了？

這可是個漫畫世界，一定有什麼意義。

只有我知道大家活在循環裡，也只有我能打破這個現況，方法一定就在身邊。

路人角色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少的可憐，不止說出口的話沒人聽，也沒辦法寫字畫畫，想做個筆記自己看都沒辦法。

不過那些主要角色的個性卻像出廠設定一樣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連載期間經過這麼多大大小小的事件，主角團早已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路人角色也應該知道這些。

我靠著這一堆人物關係，想要從中找出突破點，但最終只得出一個差強人意的結論。

把主角殺了。

對，就是如此的簡單暴力。

只要把主角殺了，這個世界運轉的核心就沒了，世界當然會崩壞。

但你可能會想，說話寫字都做不到的話怎麼能殺人呢？可正是因為「殺人」和校園戀愛作品中的路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世界才沒有在這方面有所限制，反而被我發現了這條捷徑。

既然主角們不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我便大膽地開始了第一次嘗試。

首先是武器的挑選，熱兵器的入手難度太高，我又不能抵達學校以外的地方，最後是在烹飪教室找了適合攜帶的刀具。

暗殺女主角的難度比較低，但對一個高中生（用現實世界的時間來算，我們也不是高中生了）來說，殺人的心理負擔大得多。

真的能成功嗎？還是會被世界以另一個方式無效化？成功之後世界會崩壞嗎？這些都是待證明的問題，但必須先試試看再說。

新的一天，女主角彌子準時抵達學校。光是想到等一下要做什麼，我就不住地顫抖。拿出預藏好的刀，趁她全無防備一刀劃向頸部，霎時間鮮血四濺，彌子倒地不起。

主角出事了，一眾配角蜂擁而上，就連隔壁班的角色都跑來看情況。男主角姍姍來遲，聽了同學的轉述悲憤不已，抱著屍體痛哭。

一瞬間，教室陷入無盡的悲傷。

在現實中，如果有人在班上被刺殺也會有這種情況吧。但奇怪的是，我明明正大光明地殺死了彌子，卻沒有任何人把我抓住，只是圍繞著死者。

在角色的眼裡，比起殺人的配角，為主角哀悼才是第一要緊的事。角色只會遵從作者的設定行動，明明發生了這麼超乎預期的事，大家的行動卻如此統一，難道作者曾設想過主角的死亡？

但更讓我不解的是，明明主角已經死了，為什麼這個世界還沒崩解，也沒有任何異常狀況，難道我的計畫是錯誤的？

我看著哭泣的男主角，從他的人設來看，雖然表面對女主角很冷淡，心裡卻為她保留著特殊地位。面對彌子的死亡，他會善罷甘休嗎？

生鏽的命運齒輪似乎想突破最大靜摩擦力，我的行動並非完全無用功，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引發了化學反應。

一陣暈眩襲來，我不禁有些欣喜，但情況並沒有如我預想的那般進行。

當我再次睜開眼，新的一天似乎開始了，腦中卻多了一段先前不存在的記憶。

整個《春藤瀰漫》的故事突然變成以男主角為主，從轉學第一天開始，直到我所處的「最新集數」。

春日彌子不見了，準確來說，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這個名字，這是個她不存在的世界。

縱使沒有了女主角，司還是在經過許多事件後融入了班級，不過有些情節很生硬，硬是接到原本的結果。

這個世界和原本的世界是同一個嗎？對我而言是肯定的，因為我依然覺醒著，也保留著先前的記憶。

我要的崩解不是這樣的，我想讓《春藤瀰漫》徹底消失，為未完的世界畫上句點，如此一來大家就都解脫了。

難道是因為我只殺了一個主角，所以故事被扭曲了？想到還要再作案一次，我有些反胃。

但是都做到這裡了，代表殺人對世界是有影響的，就這麼試試看吧。

我再次握緊小刀，尋找藤井司的身影。

他的力量比我大，要是掙扎起來可能會失敗，運用他們不在意我的優勢，偷襲更好執行。

下課時間，見他獨自離開教室，我默默跟在他後方。走廊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是看著我的，我就像穿梭在其中的空氣。

我對人體骨骼不甚了解，若是從背部下刀，有辦法直接刺中心臟嗎？

若要補刀，又該刺哪個部位才能一刀致命？

隨便吧，我不想深入思考那些，好像一個殺人魔。

我將小刀毫無保留地刺進他背部，以防萬一又補了幾刀，他終於不動了。明明剛才還慘叫、掙扎著，卻抵擋不了生命的流逝，死在我手中。

我和他都沾滿鮮血，即使感到噁心，我也沒有跑去清洗，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他橫臥在地，等待暈眩的到來。

再睜開眼，又是一個新故事，這次的主角是女二。實驗性的連續殺人讓我有些精神衰弱，可我還是再次下了手。

我不禁想著，要是把主要角色全部殺掉，那些微小的漏洞也會被放大。

現在也了解世界運行的規則了，從覺醒到現在這麼久，終於抓住了那飄渺的蜘蛛之絲。

每次殺人，每次暈眩，每次睜眼。

在這之間我逐漸熟練，也一次一次地被灌入新的劇情。

這些劇情是鹽味砂糖曾想過的嗎？還是脫離作者之手的狂妄延伸？我只知道，《春藤瀰漫》是立體的，不管從誰的面向來看，這都是一部不折不扣的青春漫畫。

因角色缺失而減少的劇情線，會被新的故事給取代，這些新故事加總起來可以再出幾本單行本吧。

故事正在發散著，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續寫著，就像有了自我意識一樣。但這些故事永遠都不會被世人得知，只會在這一個個封閉世界遊走。

角色越來越少，每個「主角」的故事卻無一例外的精彩。當我漸漸了解這些戲份較少的角色，所謂配角和主角就沒什麼差別了。

四十三號主角可說是最後一個有名字的角色，他是和女主角同社團的學長，只在對話中被提及。

殺了他後，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但事情沒我想的那麼簡單。

情況是，那些沒有名字沒有戲份的背景人物也有了人設，所以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會當一次主角。這個世界裡到底有多少人？一個一個殺掉又有花多久時間？可是在這樣的世界裡，時間真的有意義嗎？

我進行下去，但手上的人命多了起來，總感到有點迷茫。我的使命就是如此，孤獨的殺人。

不管殺了多少人、到達了多少不同的世界，仍然沒有人在意我。

就這樣迷茫著，做著自己視為正解的事，直到把整個學校的人都殺光。

我殺掉了最後一個「主角」，本以為能就此解脫，但那股暈眩還是襲來了。這次睜眼，沒有新的記憶與設定，難道已經沒有新的主角了嗎？

看著空無一人的教室，我崩潰了。

為什麼？

沒有主角的故事，到底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我必須保持清醒？

為什麼我不像其他角色一樣，只是無意識的生活著？

誰會聽我說話？

你會聽我說話嗎？

你又是怎麼聽見的？

可以和我講講話嗎？

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我要怎麼做才能離開這裡？

可以回答我嗎？

自殺嗎？

自殺嗎？

自殺嗎？

我是〈聽說，獵殺主角〉的主角嗎？

好吧。

再見，我唯一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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