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六十章（下）

導讀：承海二胎生了兒子，本來是個大喜事，但是一家人卻都高興不起來，家族里也不好去祝賀，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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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下）

自從桂花婆婆去世後，桂花和承闊承廣第一次母子三人一起過年，去年汪娢萍說要響應毛主席號召扎根農村，留下來過年，因為有汪娢萍這個家庭之外的人在，所以家裡竟然沒有冷清的感覺，今年汪娢萍一回上海，陡然間少了一個人，桂花感覺又有點不習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世的婆婆，但是不能在承闊承廣面前表現出來，只能在沒有人的時候偷偷地抹抹眼淚。

生產隊殺豬沒有買肉，桂花去豆腐店買了幾塊豆腐和半斤卜葉，現在不肯燒紙，黃大仙又在作怪，不偷偷地祭一下祖宗，怎麼能得到祖宗保佑？反正汪娢萍又不在，吃中飯之前，桂花趕緊叫承闊照著過去的樣子做一回，承廣裝模作樣地在門外放哨。

看著承闊把一雙雙筷子插進碗裡，桂花還是嫌承闊動作慢。

因為沒有紙燒，賄賂不了門神，在祭祖這些動作之前，承闊承廣兄弟倆先把大門給卸了下來，沒有了門，門神也就沒有位置了，這樣好讓老祖宗們進來。

祭祖的那些豆腐，是留著晚上吃的，中午，不用說照例是喝粥的。

陳飯，終於可以吃了，豆腐燒著青菜湯，卜葉炒著鹹菜，甚是美味。

“二娃，你怎麼老是手抓著手，凍瘡不是夜裡發焐了才癢的麼？”

“不是的，媽，手被這熱湯汽蒸了一下，有點熱度，就不舒服了。”

“唉，這麼冷的天叫你少挑一點的，就是不聽。” 聽著承廣的話，桂花心裡都疼，這才上了高中，就覺得承廣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就懂事許多，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調皮搗蛋的二娃了。

“要多挑一點，三哥說過了年要是下大雪，就沒有地方能挑豬草了，倒是聽說老鴉不肯承干進新屋子，讓他仍然鑽在草堆裡。”

“唉，哪個能想得到黃大仙這麼厲害呢？說到承山，他們今天都到承海家去了，你們三伯從河工回來把東西放下也去了。”

“下午我挑豬草時也去看了一下，不曉得現在養了沒有？”

“但願承海婆娘這回能養個小夥，他們夫妻倆都是好人。”桂花嘴上說著心裡不停地幫助祈禱。

“是呀是呀。”

“也不曉得娢萍回上海怎麼樣了？”

“媽，那還用說麼，上海條件多好。”

“是呀，你們說她會不會就留在上海不回來的了？”

“這不可能的，只聽說知青下鄉的，沒聽說知青回城的？”

“明天大年初一，知青下鄉後，這幾天也不用上工了，二娃，你們明天也不要去挑豬草了，在家裡幫助做草鞋。”

“媽，我和哥說好了，下雪前要多挑上一點的。”

“唉！大隊的那些文娛戲你們也去看看吧，這一年到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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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早上，承闊承廣吃了早茶，就背起籃子去挑豬草，兩人先到牛棚看了一下，沒人，牛倒是悠閒地吃著玉米杆子上的葉子。

“哥，這玉米杆子看樣子是才喂的，有人來過？”

“說不定二嫂真的生了個胖小子，咱們去看看。”

“好的，先去看看承幹。”

“別去了，每次去，黃大仙都讓他跳起來，抽自己嘴巴。”

“好的吧。”

哥倆背著籃子沿小路挑著豬草就朝承海家走去，遠遠看見承山在屋子外面幹著活，兩人加快腳步走了上去。

承山也看到了承闊承廣走了過來，大過年的，也沒有停下來打招呼說些客氣話。

看到承山的態度，承闊承廣心裡一涼，壞了，不會二嫂這次又生了個丫頭吧。

“三哥……”

“你們來做什麼？”

“我們……”聽到承山這種說話的口氣，承闊承廣心裡有數了，“二嫂養了？”

“嗯。”

“丫頭還是小夥？”

“小夥。”

“嗨，三哥，這不大喜事麼？看你把臉繃的……”

“小聲點。”承山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大嗓門，這回卻責怪起了承廣，“是個豁嘴，你們就別進去看了。”

“啊！三哥，怎麼是個……我們上學的時候，就有同學是的呀，不也和我們一樣麼，聽說到大城市醫院還可以補好的，這是以前錢老師告訴我們的。”

“唉……”

承闊承廣伸頭朝屋子裡一看，發現梁秋蘭正坐在屋子裡的小凳子上，眼睛裡噙著淚水，臉上盡是不安，看著門外的承闊承廣，也不敢出來打招呼，兩人看著小丫頭，都覺得有點揪心，兄弟倆對看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梁秋蘭剛出生時莊子上的那些流言蜚语。

承山也不管他們，自己幹著活。承闊承廣也不好進去，只得原路返回，回家告訴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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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停下手中編著的草鞋，聽了都有點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媽，你說這豁嘴能養活得了嗎？”

“難道巧珍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吃了兔子肉的？”

“媽，我們錢老師說過的，豁嘴叫先天畸形，與兔子肉沒得關係的。”

“老祖宗就這麼說的，說沒得關係，怎麼又叫兔唇呢，你們二哥家裡還有其他的人嗎？”

“我們又沒有進去，怎麼曉得？只看見秋蘭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的板凳上，要哭的樣子。”

“我是說家族裡也沒有人去看？”

“這個我們哪裡曉得？”

“難道這也是得罪了黃大仙？”

“二哥又沒有放撲子。”

“他過去也放過的，那時候你們還小呢。”

“又是黃大仙。”

“唉……” 桂花歎了一口氣，承海這回生了個小夥，本來是件天大的喜事，哪曉得是個豁嘴，難看倒也罷了，關鍵是太難養活了，這到底是去看呢還是不去呢？自己是個半板人，走到哪都是個忌諱，這新鮮頭的，還是不去看為好。

舊時農村醫療衛生極差，生活條件也非常差，近親結婚現象很嚴重，出現兔唇、唐氏綜合症患兒也是很平常的事，雖然梁承海夏巧珍不是近親結婚。

半板人是寡婦的自稱，意思是有一半的身子已經躺到棺材板上了，是未亡人的另一種稱呼。前面說到的方格人也是指死人放在棺材裡的意思，後來不知怎的就成了專門罵動物的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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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嬸。”桂花一家才吃了中飯，承山來了。

“哎，三哥，你怎麼來了？”

“二娃，哪有這樣說話的——承山，二娃瞎說，別理他。”桂花一聽承廣開口就問承山來做什麼的，感覺在這大過年的有點不禮貌，急忙把話接了過來。

“四嬸，我是來借繩子的，本來這新鮮頭的，不作來借東西的，可是……”

“沒有關係，前幾年還不讓過年呢，就是現在過年也沒有過去的味道，什麼新鮮頭不新鮮頭的，現在不講究了……承山，你要繩子做什麼？”

“廟口的二哥馬上就要去海邊上的人家做上門女婿了，明天我幫他把分家分得的傢俱這些東西用船先運過去。”

“到海邊哪裡招親？”

“新曹公社王港大隊。”

“乖乖隆地咚，這麼遠啊，不就是到東海割草的那個地方嗎？”

“是的，是的。”

“怎麼過年前不弄好的，這大過年的做這些事？”

“過年前遷戶口出了點麻煩，來回折騰了幾次才弄好，來不及送這些東西的。”

“什麼時候走啊？”

“明天起大早，所以我下午還要把生產隊的船弄一下，上面臭得要命。”

“廟口隊裡沒有船麼，怎麼還要你從生產隊借的？”

“唉……四嬸，別提了，因為是富農，遷戶口的事就折騰了幾次，要是再借那邊的船，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是的是的。”桂花找出一捆繩子給承山，“粗點的繩子就只這一捆，夠嗎？”

“夠了夠了，原來的那個纖繩太破了，這麼遠的路，要走一整天，我爹說天黑了才能到的，得把那繩子換掉。”

“河裡都結冰了，怎麼走？”

“不礙事，東台河走輪船，冰會被砸開的，二哥招親的人家也在東台河邊上，一點都不兜路，直達。”

“喔，這就好，承山，你廟口的二哥多大了？”桂花不自覺地問了一句。

“23歲，跟人家說是19。”

“咦！三哥，為什麼這樣？”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問什麼？”看到二娃好奇的樣子，桂花感到後悔，自己也是無意問這個問題的。

“哦，四嬸，沒有關係，不要出去說就是了。”

“是的是的，承山，天冷比不了夏天，行船要小心。”

“不礙事的。”

承山拿著一捆繩子走了，桂花看著承闊承廣哥倆，心中卻愁開了，這兩小子以後的婚事是大問題啊，以至於承海婆娘生孩子的事都忘記問了。

“媽，為什麼把23說成19的？”

“還問呢……不說小幾歲，人家說不定不同意這門親事的，你們少出去嚼舌頭，唉……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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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又到春分了，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一大早，承廣就急忙爬了起來。

“二娃，今天不是星期天麼？不要起來這麼早的。”

“媽，昨天晚上炸油礦的都把機器弄到大場上了，我要跟著他們去挑豬草。”

“這麼早人家還沒有來呢。”

“我先去找三哥。”

桂花每天都起得很早，都是燒完早飯才去參加早上的文化大革命會，這時間正正好。

“鍋裡的粥才揚下去的，等會就能吃了，你吃了再去找承山，我和承闊開早會去了。”

承廣不停地轉著碗喝著熱乎乎的玉米粥，嘴都來不及擦，就拿起籃子去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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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場上的那些炸油礦的機器，和承廣放學路上看到的一樣，他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到特別的。昨天下午這些機器被放到大場上的時候，莊子上的小孩們可是圍著看了個夠，這個時候太早，小孩們還沒有出來。

“三哥。” 承廣心裡想著，承山這個時候肯定沒有起床，反正他不用參加文化大革命早會。

門掩著，承廣推門進去，承山正在喂草。

“三哥，你起來了呀，我以為你還沒有醒呢。”

“今天不是星期天麼，你怎麼來這麼早？”承廣上學，只有周日才會來找承山，但是今天也太早了。

“不是因為炸油礦麼。”

“炸油礦與你有什麼關係？”

“哈哈，三哥，這你就不曉得了，炸一個洞會把周圍幾個方桌大的地方都弄爛，那些踩爛的東西可以收起來當豬食物的，這兩天放學路上有炸油礦的，我都能順便撿一把回來的。”

“哎，都說你小子頭腦靈活，這主意還不錯，今天我也要去挑豬草了。”

“啊！乖乖隆地咚，三哥，你養牛還要養豬啊？”

“不是的，我哥我嫂天才蒙蒙亮就去東台了，他家的豬我要幫助餵的。”

“二哥二嫂去東台了，什麼事？”

“小夥生病了。”

“怎麼了？”

“唉，你別問了，我哥夜裡去我嫂娘家借了腳踏車，回到家就去東台了。”

承廣看承山的臉色，情況有點不妙，要不不會大半夜的去借腳踏車。

“三哥，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我爹我媽夜裡都去我哥家了，我也去了，他們吃了早飯才去東台的，我也吃了，你吃了嗎？”

“吃了，不曉得炸油礦的什麼時候來。”

“要七八點鐘才會過來的。”

“你怎麼曉得的？”

“昨天他們把機器送到大場上來，都過來看沈知青，一口一個沈經理的，那樣子客氣得要命。”

“啊！？沈知青認得他們呀？”

“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沈知青在無錫的時候就是石油公司的經理。”

“對對對，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經過承山這麼一提醒，承廣立刻就明白了，這小子眼珠一轉，“三哥，那個裝炸藥的油紙袋子能不能想辦法搞點？”

“那要來有什麼用，你也想裝火藥？”

“不是，三哥，你想，那東西把一頭燙起來，不就是一個袋子了麼？可以把書裝在裡面，下雨天不會濕的，還可以做成一個軟水袋，可以帶水出去喝的，比你過去用的那個玻璃瓶子強多了，這東西軟的，不會碎。前幾天放學，我看到他們下班前就是用這種袋子把機器裡的汽油清空帶走了的。”

“哎！還真的，二娃，還是你小子厲害。” 一提到喝水的瓶子，承山眼睛就放光了，要是梁德凱還沒有死的話，何愁現在沒有瓶子？大年初二拉了一天的纖縴，都沒有一口水喝，現在能弄個軟袋子，到哪都有水喝，這太好了。

“學校有好幾個人都用這東西做的袋子，我放學的時候路上遇到炸油礦的，想要，人家就是不給。”

“這沒有關係，我叫沈義找他們要，估計他們現在還沒有起床呢，先去挑豬草，中午回來再說。”

承山變得積極起來，關上門，拉著承廣去挑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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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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