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五十三章（中）

導讀：汪娢萍本來是打算回上海過年的，可是突然之間就決定不回去了，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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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中）

汪娢萍越是笑，桂花母子越是好奇。

“四嬸，是這麼回事……這都是吳素珍說的，素珍的嘴巴子真的很厲害，誰也說不過她。”

“那是當然，這莊子上能說得過她的，找不到幾個人。”

“汪姐姐，你還沒有說打磨匠是誰呢？”

“哈哈……打磨匠就是沈義啊。”

“沈義，沈義怎麼會是打磨匠？” 桂花感到奇怪，承闊承廣尤為奇怪，這都沒有聽三哥承山說過呀。

“是在這樣的，沈義在幹活的時候，吳素珍說他的樣子像個打磨匠，我原來不知道打磨匠是什麼意思，經過吳素珍一解釋，才知道的。”

聽著汪娢萍普通話中夾著非常標準的東台話詞彙，聽起來非常滑稽，桂花母子三人哈哈大笑。

“小汪，素珍為什麼這麼說沈義的？”

“素珍說沈義幹活慢騰騰的，有得摸索的，就像一個打磨匠，哈哈。”

倒不是聽了汪娢萍說沈義幹活的樣子好笑，老聽著汪娢萍說著打磨匠這個詞語，桂花母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這素珍也真是的，就喜歡幫別人添諢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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馠子飯終於端了上來，當然留在最後吃的，是鍋巴。

中午吃飯的時候，汪娢萍都會把收音機拿出來聽聽，因為這東西太貴，承闊想都不敢想去碰的，承廣是想去碰但是又不敢。

“下面播放中共中央《關於打擊反革命破壞活動的指示》……”

收音機聽多了，這個指示那個文件的，承闊承廣也不會在意，依舊嚼著美味的鍋巴。

“汪姐姐，你怎麼不吃了？”承廣看到汪娢萍，剛剛咬了一口鍋巴，就不嚼了，眼睛睜得老大，像把耳朵豎起來一樣聽著收音機。

“噓！”看到承廣又要說話，汪娢萍急忙朝他打噓聲。

“……堅決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陰謀集團和‘五一六’反革命分子……”

收音機裡面說著要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這次承闊承廣聽得清清楚楚。

等到收音機裡面說結束了，承闊承廣急忙問了起來。

“汪姐姐，什麼是‘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呀？”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肯定是壞人，你說是不是？汪姐姐。”

“啊……對對對，二娃，肯定是壞人。”汪娢萍慢騰騰地嚼著鍋巴，似乎在想著什麼。

桂花母子都認為汪娢萍是大城市來的，屬於知識份子，理應當思考收音機裡說的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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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娢萍是從大城市文化大革命的波濤中走出來的，對於梁家莊這個村莊，相比上海這種大城市，簡直像個世外桃源，雖然早上文化大革命早會也要舉行一些儀式，但在汪娢萍看來，這簡直算不得什麼，梁家莊就像是一個被文化大革命遺忘的角落，這裡幾乎沒有告密批判，留給她的印象是農家的好客和兒童班幹活的輕松與隨便。

晚上睡覺的時候，桂花就感覺到汪娢萍好像有心事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小汪，你怎麼不睡？”烏燈瞎火的打手勢也看不見，桂花還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四嬸，沒有事情。”雖然沒有手勢，汪娢萍從桂花的語言中都能猜出內容，結合聽到的，體味一下聲音與內容，越想越像，語言這個東西，只有一直在實際生活環境中用著，才學得快。

“你可以聽聽收音機，我不礙事的。”桂花認為汪娢萍都來了一個月了，馬上又要回家，肯定是興奮得睡不著。

收音機這個詞汪娢萍也聽懂了，桂花的意思她也猜得出來，可是她卻沒有什麼心思聽收音機。

終於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後，就在桂花開始迷迷糊糊的時候，汪娢萍一骨碌坐了起來，摸到了床頭的洋火，劃了一支，點燃了床頭櫃子上的燈。

燈光一下子清醒了桂花，看到汪娢萍點了燈，以為有什麼事，禁不住也坐了起來。

“四嬸，你睡吧，我給家裡寫封信。”

“不是幾天前已經寫過信了麼？”桂花聽懂了信字，知道她要寫信了。

“我再寫一封，四嬸你睡吧，我一會就好。”

桂花也沒有再說什麼，轉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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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娢萍從自己的包袱中拿出紙和筆，坐在被窩裡，把收音機放在腿上，把紙擱在上面，開始動筆。

也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桂花睡得都轉覺了，朦朧中發現燈光還亮著，睜眼一看，汪娢萍正在寫著。

“小汪，這什麼時候了，你還沒有寫好呀？”

“四嬸，快好了。”汪娢萍頭腦一直在思考寫信，對於桂花的話根本沒有聽懂，但是估計桂花說的是什麼話，連忙回了一句。

這次真的很快，桂花看見汪娢萍把紙折了折，塞進了她早就帶好的信封中。

“寫好了？”

“寫好了，現在睡覺。”汪娢萍似乎是如釋重負，吹掉了燈，開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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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雖然上面一直說要過革命化的春節，但是相比前幾年，氣氛似乎稍微好了一點，尤其聽說生產隊要殺豬過年，這過年的年味一下子就濃了起來。

“媽媽，明天生產隊要殺豬了。”晚上桂花和汪娢萍剛到家，承廣像宣佈重大新聞一樣立刻說了起來，因為汪娢萍要回上海，不在這裡過年，按照家裡的經濟狀況，承廣估計媽媽是不肯買肉的，哥倆上學期的學費還欠著呢，中午承山把明天殺豬的消息告訴他倆的時候，承廣懊惱了一個下午。

“早曉得了。”桂花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汪姐姐，你見過殺豬麼？”承廣似乎沒有聽到媽媽的話，依然和汪娢萍說著話。

“你汪姐姐明天一大早就回上海了，哪有時間去看殺豬？”

“殺豬有什麼好看的。” 承闊知道承廣的心思，禁不住也說了一句。和承廣不同，承闊頭腦裡滿是那學木匠的五十塊錢，什麼豬肉，他倒沒有放在心上。

“小汪，你的口糧晚上我用布袋子幫你包好，你帶回去給你爸爸媽媽哥哥也嘗嘗。”

“四嬸，不用了，我決定不回去了。”

“什麼？”

桂花母子一聽這話，頓時大吃一驚。

“我想好了，我才來一個月，就回去過年，不像話的，還是要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來，紮根農村，向貧下中農好好學習。”

聽了汪娢萍的話，桂花感到很意外，不去黑龍江下鄉，到我們這裡來，不就圖個回家方便麼？

承闊聽了也感到意外，怔怔地沒有說話。

承廣一聽，感覺喜從天降，吃肉有希望了，似乎打了激素一樣，人立刻精神了起來，完全不是剛才那種萎靡不振的樣子。

“下午的時候，我看到郵遞員到吳隊長家送報紙，就把昨天晚上寫的信給他了。”

“汪姐姐，你昨天晚上寫信了？我們怎麼不曉得。”

“你們汪姐姐是上了鋪後才爬起來寫的，你們那個時候都已經睡著了，哪裡會晓得？”

“喔，這樣的啊，汪姐姐還是你覺悟高，我們都比不上的。”

整個晚上，承廣比往日精神多了，話也多了起來，在家裡上躥下跳的，他這個樣子，汪娢萍還以為是自己要留下來一起過年，他才興奮成這樣的。

承廣的興奮，桂花和承闊心裡都清楚，但是又不好說出來。

“二娃，你這個樣子，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哈哈。”看到活潑亂跳的承廣，汪娢萍禁不住說了起來。

“打雞血？那是好幾年的事情了，我們這裡沒有，汪姐姐，你見過了嗎？”

“見過，當然見過，那個時候上海市場上的白公雞都被買光了，醫院前面排起長龍等著打雞血，上海還專門出過打雞血的指導書。”

“汪姐姐，你打過嗎？”

“沒有。”

“那打雞血有好處嗎？”

“打過之後，臉有點發紅，稍微發點熱，人變得非常有精神，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

“啊！真的是這樣啊，我們還以為是假的呢。”

“是真的，我見過那些打了雞血的人。”

“汪姐姐，你為什麼不打？”

我看到血就頭暈，哪裡還敢去打的？”

汪娢萍的話一點也不假，當雞血被注射到人體中時候，由於雞血中的細胞表面抗原和人類完全不同，人體免疫系統會立即識別這些異常物質，產生大量抗體攻擊這些異種細胞，人體會出現面色潮紅精神亢奮的現象，給人一種可以治病的假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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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夜飯，馬上要睡覺了，汪娢萍對桂花說道：

“四嬸，我們擠在一張床上吧，這樣也暖和些。”

“這樣不好吧……”桂花有些不好意思，“我們農村鋪上都是草席，下面是稻草，會把你的毛毯弄髒的。”

“哪的話，要是嫌髒我就不住進來了，四嬸，我們一起來收拾一下。”

“好的吧。”桂花著實有點不好意思。

“四嬸，你們這麼冷的冬天怎麼還鋪這草席的，這是夏天的席子啊。”

“這不是夏天的席子，夏天的席子叫涼席，是芒柴編成的，涼席沒有這個草席軟。”

“可是這草席就是城裡夏天用的席子啊。”

“像你鋪的毛毯，莊戶人家誰用得起？別說買不起，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呀。”

“那這裡冬天都是用的這種草席嗎？”

“是呀，誰家不是？聽人家說莊子上只有喬家是鋪的棉布毯子，不過我們是沒有見過的。”

“啊！是這樣的啊。”

承闊承廣幫助翻譯了桂花的一席話讓汪娢萍大吃一驚，起先她還以為桂花一個寡婦帶兩個小孩，實在太窮買不起毯子的，沒有想到莊子上都這樣。

摸著軟綿綿暖和和的毛毯，桂花遲遲不敢上鋪，這個毛毯，也只有汪娢萍來的那天晚上幫助鋪床的時候摸過一次，之後碰都沒有碰過。

“四嬸，快點睡覺啊，你怎麼不上來。”

“這……” 桂花確實有點不敢，這輩子就連棉布毯子都沒有睡過，怎麼一下子就睡毛毯了。

汪娢萍一下子就把桂花拉上了床。

桂花躺在這毛毯上，太舒服了，比躺在被子上還舒服，她幾乎一動不動的，生怕會弄壞了毛毯。

以往，桂花睡席子，白天幹活累，一會就能睡著，可是這回躺在毛毯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往事不自覺地在頭腦中顯現出來，黑暗中淚水也不知不覺地留了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昏昏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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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莊多少年都沒有殺豬了，凡是無事的小孩一吃完中飯，都跑到了養豬場，氣氛比過年還熱鬧。

豬臨死前的嚎叫，在大家的耳朵裡像美妙的樂章，在美味面前，佛家眾生平等的偽善被剝離得乾乾淨淨。

因為要分豬肉，吳大宏特地讓大家早點下工，莊子上能爬得起來的人幾乎都到了大場上。

殺了一頭120多斤的豬，差不多能得到80斤左右的連骨肉，不含下水，莊子上30多戶人家，每家平均能分到2斤多肉，當然人多的人家可能會多分一些，人少的人家會少分一些。

分肉有個好處，就是現在不用給錢，現在的豬肉錢會在1970年底和工分一同結算。除非欠了生產隊很多錢，一般人家都會買一點肉。

分肉，但凡買得起肉的誰都想能分到一塊肥肉，可是大場養的豬吃的都是壞糧食和豬草，著實也胖不到哪裡去，脊梁骨也都是露著的。

肥肉也只有豬屁股上才有，這地方的肉，每個人都想得到，分肉要盡量能做到公平，這得要靠一些手段技巧和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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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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