蕘的話語在傑伊耳側，冷冷迴蕩，揪緊傑伊的心臟。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試圖安撫她，「怎會呢？大家都過得很好，沒有人不滿意，這種生活絕對不會消失。」
對於天地自然的控制，他們是如此自信，竟敢斬釘截鐵地說「不會」。蕘手中攥了又攥，才忍住推開他的衝動。這群祭司以為自己是神嗎？大家都過得很好──大家都過得很好嗎？
一個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她說：「傑伊，老闆娘走了。」
他的手忽然加重力度。
蕘沒理會，飛快地說：「你們沒有發現嗎？幸福得來不易，才顯珍貴，否則就會怨天尤人。這是人性，始紀也不能改變。」她越說，越覺得腦內的想法沒錯。
「我們的願望早已不同了。老闆娘只想要陽光種花，尋覓世間所有的花；有些人卻無所事事，嫌棄始紀十境不夠完美。」
傑伊的手本來還在勉強維持輕拍，聽到最後卻不禁頓在半空。他靠後，把蕘輕推回身前，「你說甚麼？」
蕘沉靜地定睛看他。
他唇線繃緊，一臉緊張，像是期待又害怕的樣子。他們認為自己在保護始紀的美好，而他們這次要抓的人都一定和異類一樣打破了某種他們自以為的平衡。
「那些嫌棄始紀的人幾乎無處不在。就像剛剛經過的人，他們就在埋怨十境通道亂七八糟。為甚麼呢？他們難道不是還不滿足嗎？」蕘故意把兩者混為一談，把她想知的東西埋在如煙幕的問題之下。
傑伊果然像被刺到一樣側身爬起來。
蕘沒有抬頭，「你要走了？」
「抱歉哈娜，我、我必須走了⋯⋯」
「我明白。」蕘微頷首，輕推他的前臂，「你先忙去。」
傑伊看着手腕的雙環藤鐲，彷彿能感到附近皮膚上的溫度一點即逝。他的臉頰開始發熱，見蕘如此冷淡，神色又顯得慌張，「抱歉，真的⋯⋯我們下次再見？」
片刻，蕘仰首，鳳眼如常彎着，「沒關係，你們都忙着保護始紀，別道歉，我們下次再見。」
傑伊顯然聽不懂話中隱含的諷刺，只是為她的示好而鬆口氣，三步兩回頭地跑去篝火處。
眨眼間，他憑空消失了，去追趕蕘亂說譜出來的人。傑伊之後，又有助祭離開。篝火前，剩餘兩名助祭。
蕘深色眉頭蹙緊，眸內只有煩厭，不見絲毫不安與難過。這除了因為蕘胃裏空空如也，還因為方才那番對話。
那番對話隱藏了很多秘密，有些是即時可解的，有些卻仍然成疑。
班諾聽着聽着就雙眼發光，「在傑伊眼中你是始紀人，換句話說⋯⋯十祭於每境出口布置了結界，這種結界不會影響始紀人？只會阻撓巫覡？這就是你無法正常移動的原因！」
他一手輕拍頭頂的髮髻，一手撐在膝蓋，沉吟一會又說：「既然要抓的目標不是你，自然是十祭內部的巫覡，那人還要叛逃了？這重結界卻非殺招，看來是非活捉他不可了。」
「會是三巫嗎？」波比猜。
蕘搖頭，「那三個老頭老得只能不問世事。」
「那就只能是掌握重要東西的助祭了？」班諾接話推測，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但這重結界只是干預十境往來，按理來說，跟你離開始紀回來人間無關啊？」
「既然承繼天地力量的天選之人出手，始紀自然就更完整、更牢固，漏洞被填補也很合理。」瞎子神情漠然，沒聽見回答知道班諾不懂，便補上一句：「你不知道，琳恩和蓮娜兩派數年沒碰頭了。如果沒有大祭司坐陣，琳恩那派人絕對樂意宰了蓮娜他們──一秒也不能忍。」
班諾與蕘目光交會，她沒有反駁。
「那你怎樣回來的？」班諾問。
「哦？我本來還很苦惱的⋯⋯不過嘛，後來再細想缺口封住了，依然是缺口。」蕘露出笑容，「我只好砍開它試試囉，反正始紀不是生命，不會吃痛就亂叫亂嚷吧？放心，其中一處正值大風雪，我沒讓任何始紀人看見。」
班諾張大嘴巴，好一會說不出話來。「你⋯⋯這賭注未免太大了⋯⋯硬碰硬？一個搞不好就驚天動地，那時十祭誰不知你來了？」
「動靜會有多大，我心裏有數啦，事實也證明了沒事啊！」
波比完全不明白她在得意甚麼，胖胖的臉頰抽動，撇嘴說：「那你為何要示弱，還被那助祭佔便宜呢？」她語帶責怪，雙手已經忍不住輕輕拍打蕘的袍子，特別是肩上和背上。「他喜歡你就跟個白癡沒分別，要套話明明也輕而易舉⋯⋯」
「我已經反覆灑了活芎劑──不，波比，那不重要！」蕘不敢相信焦點不在她砍開縫隙，也不在傑伊的話，居然去了傑伊的心思上。
「示弱是對的，但你說得太玄虛了。」班諾也不同意地咂嘴，「『哈娜』只是個照顧貴女起居的侍女，不是啥思想家！幸好傑伊真是個白癡，如果是其他助祭，一定會起疑。」
「五年了，『哈娜』活在始紀五年了，有老闆娘這種異類朋友，不思考才是件怪事吧？」蕘辯解，「況且我都只是複述你的話。」
「我跟『哈娜』一樣嗎？思考也要有相對應的生活經驗──」班諾翻白眼，正要開口接下去卻閉口不言。他清清喉嚨，「扯遠了，重點是事情太巧了。處決異類後，助祭中就有叛徒？還是說先有所謂叛徒，後有異類？」
「如果是後者，十祭未免太笨了，一場祭典不就打草驚蛇了？」波比咕噥，「若我是那名叛徒，我還不逃、不藏嗎？現在跟大海撈針無分別⋯⋯」
「你怎知道他們事前沒有動手呢？也許同時動手了，而那叛徒卻逃走了？」
「容易嗎？」波比提醒，「那時你們都只剩半條命了。」
班諾臉容扭曲，顯然想到那次腦袋險些被大祭司轟出個洞，還有那形狀可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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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080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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