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妧小心翼翼揣摩著六娘心緒,面上卻仍是一派九歲小娘的天真作態。
「兒也不明白呢。人見兒小,不當回事,兒在一旁,亦說不上話。」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UbshZ2MAB
她伸出枯瘦的小手,輕按在六娘攥緊的手上,「只聽那信士兀自滔滔,說甚見新婦終日若此,弄得家宅不寧,想也不是個辦法,期間又是延醫施藥、又是找神婆作法的,反覆折騰,不想都不濟事,徒惹得他自己亦是渾渾噩噩,夜不能寐的,便想著既是在家不得安生,卻不如趁三長月進寺家禮佛,修福積德,看能否替他那新婦討個福氣。又說看那老翁談吐不俗,想必是位高人,既在寺家偶值,許是冥冥之中有佛菩薩指引,便求那老翁提點一二。」
「那老翁聽說得玄乎,說甚秋、秋深邪燥,白日漸短,陰氣漸長的,長久陰陽失衡便恐心氣不定,易染邪穢,便同那信士說了些用香藥趨疫避邪的法子,說若取些沉香、桂子合香——」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hDF4D85R6
老翁說談自是假的,薛小娘是長在六娘跟前的,更是年幼不諳事理,薛妧也不解自己是從何處生出這番陰陽五行、寒熱虛實的道理來,但想她前塵既是做藥飲營生,大約是曉得些簡單的醫理,日常少不得搬弄些陰陽消長的說詞。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GrpkYziAk
「那長鬚翁說甚陰陰陽陽的理,兒也不懂,但想也不是信口胡謅的。想那香包當日一離身,兒便連病數日,似有幾分道理不是?」她迂迴著,將話題重新引回那塊古怪的香藥,「孃,妳說我那香藥,可也有那老翁所說趨疫避邪的妙處?」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LjB7ZMnNs
六娘眼波流轉了一瞬。
「......孃就一長、長在田裡的,爭、爭懂這些?」她幽幽地開了口。「妳......妳那會子也、也才學走,許不、不記事......」顏六娘避開養女殷切的目光,訥訥道,「那、那香包是......道、道濟師與妳,只說、說是妳親孃的......遺、遺物......」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OH4YDzuAm
薛妧一愣。
她只道能從阿孃這處打探些關於香藥的蛛絲馬跡,卻不想此事竟還與阿師有關麼?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s1kLhjkTY
薛妧還想開口再問,冷不防卻被六娘打住。
「夠、夠了!」顏六娘一怯懦婦人難得撐起強硬作態;然而話語方出,饒是她自己亦被自己適才的失常情態所懾。
她忙不迭起身下地,語氣復又柔和下來,「孃、孃是說......是......時、時候不早,是、是好......梳洗睡、睡下......」說著,卻是怯生生地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養女。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xEwlzLMbs
薛妧頷首。她輕絞著手指,笑著應了聲是,心中卻又是另一番思量。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oUKuzSEUg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Z2IiGsXXY
僧院外,遠遠傳來巡夜報更的聲響。
通舖上,一大一小兩身影並列躺臥著;細碎的呼嚕聲,時不時自通舖響起。
三更半夜的童行堂,正值童子酣睡之時。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U9YKyWs0Q
一抹銅青色的身影突兀地獨坐在直欞窗下。他肩披青衫,結髮垂置,手中捧著本陳舊的《法華經》,嘴裡哼哼唧唧、念念有詞。
藉著火盆裡的光,慧光使著他細瘦的食指,一字一字滑過書頁上的蠅頭小楷,一雙薄唇同時跟著一起輕輕歙動。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AaugugpIC
夜風穿透窗牖邊上那些密合不全的細小縫隙,吹晃柴火曳動;火光閃爍不定,一晃一晃地,照得書頁上光影斑駁難視。他吃力地讀了一陣經,直待兩眼生疼,方才停下手邊動作。
慧光揉了揉發澀的雙眼,等到不適感稍緩,復又艱難地讀誦起來。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zEStg92Wx
通舖上騰地響起同門翻身的動靜。
慧光僵挺著肩,含在嘴裡的吟誦聲當下一滯。
他微微欠身看去,是大寶師弟——他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在被衾裡,正像顆蟬蛹似地不安蠕動著。
慧光心生歉意,「師弟恁地還不睡下,是我夜裡讀經吵著你了?」怕吵醒在另一側熟睡的師兄,他壓低聲音訕訕地問。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UE8O1fmkR
好半晌後——
「不是......」悶悶的童音自被衾裡透出,動作卻是平息下來。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AM68b23Yy
見大寶不再發作,慧光便也不以為意。
他垂下雙肩,繼續方才被打斷的修習。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eSOkqLRyr
慧光在與大寶相差無幾的年紀,便跟隨法空寺的化俗法師修行。
師父教學嚴,早早便教他學下《沙彌十戒經》,而今正學法華。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cuSgZlXpz
歷經三載,今年的他已滿十歲,再待個兩三年便能應祠部的法華經試。
饒是各州受牒得度的途徑有異——聽說在南方的州城,亦有靠高僧舉薦的門路;然而在現今的屏州,唯有在校考中通過試經的童子方能剃度受牒,待年紀滿二十後再師從戒師進一步持受圓滿的具足戒。
——在褚夏,唯有領得祠部牒的修行者才真正具備僧人的身份。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5E9yLqWJU
經本裡的生字晦澀,其實慧光也不太懂此些蘊含在字裡行間的佛理,卻覺更該抓緊零碎的休憩時間刻苦誦讀。
不想他方才重新沉浸在修習中,通舖上的大寶猛地又是一連串折騰——
在一陣窸窣作響中,慧光不由得放下經書。
「大寶......你身子不適麼?」他訥訥地問。
「沒、沒有......」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JIqAIeRFm
通舖上斷斷續續傳來被衾與席褥間交互摩擦的細碎聲響,另側的師兄卻兀是睡得安逸。
蒙著頭的大寶彷彿有所感應似地,每當慧光重新拾起經書便會重新動作起來......
如此翻來覆往好幾回後,慧光最終放下了他繃緊著的肩,在心底輕嘆一口氣。
「大寶,真是對不住啊,是我不該壞了堂主交代的規矩。」他將經書闔上,小聲告歉。「你莫要惱我,我這便收拾收拾,不擾你睡眠了。」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HxIERuBvX
寺家生活規律有致,然而對於他們這般年紀的童行者來說,卻也是繁重的。
童子入門,尚不知理,往往是由最繁瑣的雜役開始磨礪心性。
他們這些在寺家修行的童子,每日除了從師修業外,舉凡挑水、灑掃、燒火等粗重活皆要做得,待到入夜熄燈後便是好生休養,即便是夜讀亦有夜讀的規矩該守。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u7yYtztc
慧光有些不捨地將手上的經書收放好,便除下披著禦寒的銅青色褊衫掛在架上。
他自箱櫃取出自己的被席,回身卻見大寶自被窩裡慢悠悠探出一顆頭來。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VfHYxlI7E
「師兄......」大寶瞇縫著雙小眼睛,眼裡的瞳仁正滴溜溜地轉。
「睡罷,師弟不用顧慮我的。」慧光一哂。
「唔......師兄......」大寶欲言又止。
「沒事的。」慧光在大寶邊上的空位躺平,「咱每晚些還要往施藥院去的,眼下再不睡,怕不是要在幫襯院裡那位阿師清點藥藏時打起瞌睡——道理我都省得的。」他淡然說道。
大寶卻倏地低吼一聲——
「師兄!」
「師、師弟?」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v3XpMvhZV
慧光一懍,只見大寶從被窩裡伸出早已掐得發白的手,冷不防便搭在自己肘上。
大寶雙目隱隱泛著水光,「我、我尿急......要小解......」他掐著慧光的手不住收緊,「快!憋不住了——」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5D6AnGYV4
慧光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氣。
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Kv3YLOwP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