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山峦后的夕阳此时被黑云笼罩，天空中愁云密布，层层叠叠地压着，叫人喘不上气。不时，四野狂风大作，最后一丝光明被黑暗吞噬殆尽，暴雨转瞬便倾泻而下，只听得一颗颗雨珠拼尽全力砸在帐篷顶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顺着弧度滑落入土。面前的土地即使没人去招惹，也很快便泥泞不堪。
我正觉得身上冷了，便听得一声轻笑散入雨帘。
“呵，小黑子站在这里倒是不凉吗？你看高尾，坐在帐篷里还瑟瑟发抖呢。”
“本来就很冷啊！”我高声叫道。
站在帐篷边的那人回过头，湖蓝色的瞳孔在这阴霾天空下显得格外清亮。说起来，初见他的人总是先被他这对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夺去注意，若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他眉间的细纹。
他看着我笑笑，道：“高尾再去披上件衣服吧，黄濑君也是，”转向黄濑大人的时候，他言语中已然有了些许恼意，“请黄濑君在照顾好自己前不要替我担心。”
黄濑大人倒是没什么脾气，从背后拿出两件衣裳，先是递到黑子大人手里，然后自己才披上。“我可是比小黑子身体好很多哦~你看你看，小黑子你的脸都冻白了，太可怜了，一看就是需要我保护的类型嘛……”
黑子大人皱着眉头给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记重拳。
“……恕我直言，黄濑君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是那种勾栏里的那种娇弱身子。黄濑君以后再这样说，我真的会生气的。”
黄濑大人一边捂着肚子求饶，一边瞪了正在偷笑的我一眼。不过我可不怕他，黄濑大人是什么脾气我们几个家老早摸得一清二楚了，黄濑大人和出身皇家、自小礼教周全的黑子大人不同，在这种微乎其微的小事上，他可没兴趣跟我们较真，“上尊下卑”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就是扯淡。所以，在黑子大人走过来后，我便站起来跟在后面，扭过头去对着他比了个口型，把他气了个半死。
活、该。
黑子大人披着外衣坐下来，摇摇头，招呼黄濑大人也坐过去。果不其然，黄濑大人立刻腆着脸笑呵呵地凑到黑子大人旁边。我看他怕是肚子已经不痛了。
“这一场雨下来，对我们是好是坏，黄濑君心里可有数么？”黑子大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中的情绪淡淡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黄濑大人没有说话，他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宽大的手掌托住下巴，细长的眼眸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别看黄濑大人平时轻浮不着调，认真起来却又有一股旁人比不了的气魄。我在一旁搓着手哈气，等着他的答语。
“小赤司现在按兵不动，并不意味着他今晚不会有动作。立川一战，他三千甲兵力克我军七千人马，这份胆色当今怕是在找不出第二个人。雨露无情，刀剑无眼，以小赤司的心性，怕是要借这场雨把你逼下来与他见真章。”
我由着黄濑大人的话，思忖道：我方自立川之役以来，士气萎靡，此时天公不作美，天沉寒重，两军交战，败面极大。但若说要退，这本营都快退到悬崖边了，再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眼下这战也是输，不战也是输，相较而言，还不如拼上一把图个痛快。这样想着，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豪气。我握了握拳，看向黑子大人。
大人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他似是想笑，却无奈因为多重原因笑不太出来，到了最后只扯了扯嘴角。“弟弟都带人追到门前了，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开门应对啊。黄濑君，请让人为我准备甲胄……”
要说身处这乱世，谁还没有点身不由己的感觉？可看着眼前这人，我却也沉重地说不出话来。
黑子大人本是赤司家的嫡长子，是本朝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也确实当上了天皇。但是皇位没做够十年，便让自己的亲弟弟逼宫。赤司征十郎，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便是黑子大人的手足同胞，可虽说他们是兄弟俩，可这心性脾气可谓有着天壤之别。赤司大人平素不苟言笑，城府也极深，谈笑间便有一番杀伐决断，而黑子大人则寡言少语，但形容温和可亲。我自从记事起便跟在黑子大人身边，几乎是亲眼看着他从赤司大人一个又一个陷阱里平安无事地走过来的，现在对这二人的生死之争也没了初见时的新鲜与紧张。
黑子大人从不愿与赤司争斗，只是他背后有着千千万人的性命，不得不小心行事，可不到万不得已却不狠下杀手。赤司大人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步步相逼，最后硬是以一纸檄文把黑子大人从高高的皇位上逼了下去，逐出皇城。这还不算，赤司大人还把黑子大人的姓氏由“赤”改“黑”，抹去了他在赤司家的一切痕迹。
黑子大人由我们几个保护着连夜出逃的时候，赤司大人骑着一匹白马守在城门口，在我们经过时朗声道了一句“弟弟恭送哥哥”。
这对于我们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到了东京都，我与小真、青峰便一起上书请黑子大人以皇室正统身份另立门户，与赤司大人东西对峙。那时候的黑子大人也是带着这样一抹极难看的笑说了一个“准”字。
现在想想，那时的建议多少也有一丝热血与不冷静。因为不管是从形式上还是从最终结果上看，这个东西朝的对立情况，基本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赤司征十郎，未尝有过败绩。”
黑子大人当年尚在东宫做太子时，宫中不知不觉便流传出了这样的说法，当时的太子监虹村修造便告诫过黑子大人，既不可挫其锋芒，便内敛以避之，以求击其惰归。可是修造前辈最终还是低估了赤司大人。
赤司大人未尝有过败绩，亦未尝有过惰心。
由此，只要是与赤司大人交战，不管我们有多少人，也躲不掉惨淡的结局。这种尴尬的局面一直到“黄濑凉太”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才堪堪结束。
黄濑凉太，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走进了黑子大人的阵营，无视我们所有人充满敌意的目光，笑吟吟地说：“小黑子，我来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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