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ㄧ
雙掌撐在幾乎失去知覺的疲乏不堪的大腿上,透明的如同珍珠般的液體自泛紅的頰邊滾落,消停於下巴,而後墜落。汗液落在鋪滿地表形同地毯的枯葉堆時發出微乎其微的「啪答」響聲,伴隨著不甚和緩的延綿於茂密林蔭的喘息。
黑子以手背揩去下頷殘留的水漬,放低重心,藍寶石色的眼睛透過枝葉間投射出幾縷微光的縫隙細察著周遭的動靜。暫時無法平復的鼓譟的心跳,正輸送大量的血液至全身上下,反常的如同經由微波爐加溫的發熱中的腦袋,大概也與此刻過快的血液循環活動脫不了干係。
猶如夢魘一般,昆蟲振翅的「嗡嗡」聲響在耳邊漸行漸遠,四周終歸寂靜的剎那,方死裡逃生的藍髮少年下意識地長吁了一口氣,鬼門關前走一遭的恐懼彷彿隨著這口氣一同在萬籟俱寂的叢林間煙消雲散,黑子哲也卻也同時發自心底興起了比起歷經整整一個月煎熬的期末修羅,最後一堂考試結束的鐘聲響起的那一秒,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即刻飛奔回那向他敞開雙臂的溫暖的家的衝動。
前提是,他有辦法找得到回程的路的話。
打從一腳踩在那株名符其實的「食人花」花瓣上的那刻起,似乎便立下Flag宣告黑子這趟久違的叢林探險注定命運多舛。
那是一株掩藏於冰封的沼澤地帶,違背生物特性綻放於寒冷的冬季,不僅並未散發出迴避大型動物的腐臭,甚至隱約飄散著非比尋常的清香──其所瞄準的獵物類型昭然若揭──直徑目測兩公尺的外觀鮮豔的大王花突變種。厚實如毛毯的花瓣,中央的巨大開口形同野獸張嘴一般往四周圍迅速擴張,露出內部猙獰的布滿倒鉤的構造,如同獠牙,狀似在下一秒將要撲過來吞噬侵犯領地的不速之客──又或者是,不請自來的美餐。
早在幾年前的高中實驗課程,光顧這座充滿神秘色彩的偌大的雨林﹝黑子仍舊想不透,這片充滿眾多極其違常物種與現象的詭譎森林,為何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政府單位、有心人士收購或搶占以後開發各種各樣合法違法的生物實驗﹞,在黑子的認知裡,至今還沒有任何事物,能和當時與自己結下孽……不解之緣的某個堪稱光怪陸離四個字代名詞的花妖本身的存在相匹敵,驚動他半分。
即使託某花妖的福,他的心臟強韌程度已經訓練到夜深人靜時被鹹豬……觸手偷襲的剎那,也能處變不驚地和觸手的主人大眼瞪小眼,冷著臉以示不滿地耍耍嘴皮子,而後被迫大張雙腿英勇赴義﹝最近他學會了先下手為強,在觸手把他的雙手捆作堆以前率先撲上去扒對方衣服反將一軍的絕招,那張從容得令人氣憤的表情崩裂的一瞬間,足夠他爽快地回味三天三夜了,雖然事後他確實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也起不來﹞,但是這並不代表,面對一株試圖一口咬掉自己的大腿的醜陋植物時,他還能處之泰然地隨波逐流。
危難當頭,腎上腺素激增,黑子哲也那副普通男生而言稍嫌貧弱的身版,奇蹟似地發揮超乎平時身體素質將近三成的敏捷性,在食人花的血盆大口向他猛撲過來的瞬間,縱身往後一躍──
很幸運的,他順利地躲過了飢渴著血液的野獸般的食人植物直面而來的攻勢,免於斷手或斷腳度過殘廢的下半輩子的威脅;很不幸的,他的反應終究還是慢了那麼個零點幾秒,以至於被兩根利刃般的倒鉤勾住了外套的一角。
不甘就此放棄自動送上門來的獵物似的,食人花猛地緊緊咬住大衣下擺,紅白相間的花冠猙獰地擠了上來,黑子拽了拽衣襬,嘗試把可憐巴巴的布料從對方的口中拯救出來,卻發現衣角像是被嵌進那張血盆大口之中一樣,扯也扯不動,甚至自己的身子也隨著強大的拉力一點一點被拖往食人花的領域。
巨大的力量差距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幾乎是癡人說夢,藍髮的少年冷靜地在報廢一件買來不過一個月的羊毛大衣和被食肉植物逮住不死也剩半條命兩種狀況之間權衡得失,很快地作出了結論。
迅速地解開排釦,在外套離開上身的時候,他看見原先緊咬著下擺的尖牙鬆了鬆,電光石火之際,那件攢了幾個月M記打工的工資,對他這種省吃儉用的大學生而言算是奢侈了一回的質地良好禦寒效果極佳的復古風羊毛大衣,就這樣被食人花那一圈一圈可怖的倒鉤狀利齒撕咬成一團破碎的抹布。
還來不及悼念自家壯烈犧牲的外套,試圖向後退離食人花領地的時候,黑子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腿軟,雙腳不受控制地踉蹌了幾步,直到背部撞上了一棵一時說不出名字的雨林中常見的灌木。
減速不及的緣故,這一下撞擊的力道確實不小,反作用力的作用之下,在黑子吃痛地低吟的同時身後不算粗大的樹幹也微微地震動了幾下。
就在此時,枝葉扶疏的樹冠之上隱約傳來了動靜。
黑子反射性地仰首尋找騷動的來源,印入眼中的景象令他略顯蒼白的臉色霎時變得比某花妖生理與心理雙重牴觸,彷彿嚥下一口便會要他老命的裙帶菜還要綠上幾分。
一個兩顆籃球大小的蜂窩,高高地懸掛在他頭頂正上方的樹梢上,方才無意間對樹身的撞擊,此時整個蜂窩正隨著輕微晃動的枝幹左右搖擺,碰著了四周圍幾片水滴狀的葉片,飄落在黑子的頭髮上。
但是此刻他並沒有閒情逸致為那些翩翩起舞的落葉吟詩作對,因為他清楚地瞧見蜂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正六邊形巢室之中,緩緩地竄出一隻又一隻長約十公分,鮮黃色的頭部鑲著一對黑亮的複眼與觸角,嚼吸式的複雜口器,腹部布滿黃黑相間的條紋,以前黑子心血來潮在圖書館翻閱自然科學圖鑑的時候曾經見過──如果忽略那較書中的描述要加成一倍的身體尺寸,黑子幾乎可以斷定照片所見和面前的實體是同一種生物──俗稱大黃蜂的兇猛昆蟲。
『遭受惡意的攻擊或干擾時,蜂群會群起反擊。大黃蜂對敵人殘酷無情,牠們的螫針巨長,排出的毒液是一種腐蝕力極強,能夠分解人體組織的酶。被大黃蜂刺中者如果得不到及時治療,極容易引起過敏反應而導致休克,最終死亡。』猶記圖鑑的這段說明文字還刻意使用血淋淋的紅字標註,他在當時僅是不以為意地掃過一眼,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總有一天會身歷其境──幾十雙目露凶光的複眼,惡狠狠地俯視著方才干擾到牠們居住空間品質的「外敵」,灰黑色的巨大膜翅啪答啪答地交錯拍打著,好不刺耳。黑子不由自主地被昆蟲肥大腹部的末端,粗長而尖銳的螫針引去了目光,他咽了幾口唾沫,不禁思忖著,上頭的毒液注入體內的瞬間,或許便會像被紡紗車的釘子扎到的睡美人一樣,永久地沉眠於此地。
藍髮的少年為自己的想像打了個寒顫,頓覺頭皮發麻。在他下意識地退離大樹一步的瞬間,察覺對方脫逃意圖的黃蜂群那造型駭人的大顎同時蠕動了幾下,牠們收緊了翅翼,霎時如同捕捉水中魚類的猛禽一般俯衝直下,朝著共同的敵人發起第一波致命的攻勢。
方以金蟬脫殼之計從食人植物口中死裡逃生,在脫離險境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黑子哲也很快地面臨了更加嚴峻的挑戰。
*
起初在赤司的前腳剛跨過門檻的時候,便突發奇想地決定這一次要偷偷摸摸地跟著對方回老家的自己,不是腦子一時的抽風,就是前一晚被某花妖翻過來折過去折騰得精神都錯亂了。
「哲也,明天我要出一趟遠門。」兩個人正在床上翻雲覆雨的時候,赤司冷不防對著身下被深紅色的觸手糾纏得亂七八糟,滿眼水氣渾身緋紅的黑子開口道。
「要回、森林嗎……哈、」身處情慾漩渦之中思考已有些混濁,同時深埋體內的器官不斷脹大,黑子十分艱難地咀嚼著對方的言詞,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回應。
冬將軍猛烈的攻勢被緊閉的門窗阻擋在外,室內的溫度為瀰漫的春意攀升得極高,雙方的吐息之間造成了些許肉眼可見的白色的熱氣。
自從上一回據說是為了說服自家分身趕緊授粉傳宗接代,歷時特別久的一次本人觀感十分不良好的「返鄉探親」以後,赤司再也沒有去過一次位處山林深處峭壁上的老家了,對於黑子甚至是隻字不提。
直到現在才再度提起這個話題,令黑子產生了一絲好奇,赤司瞅了瞅對方那雙寫滿疑惑的藍眸,一手拉起掛在肩上的白皙纖細的小腿,吻了吻布滿點點紅痕的大腿內側,「前陣子那傢伙成功授粉了,我回去看一下發育的狀況,這次是最後一次。」
黑子實在想不透,即使對方生物性能上作為花妖繁衍下一代的用途而存在,但分明甫出生便生活在一起,算得上血﹝?﹞濃於水的至親,赤司為什麼總表現出一副巴不得早些和自家分身撇清關係的模樣,甚至明言要和對方斷絕往來?若是不讓自己靠近這件事或許情有可原──自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赤司引介給他家那位佇立於崖壁上的孤單寂寞覺得冷的家人,留下不太值得回味﹝雖然是某花妖自作自受﹞的印象──但是,赤司自己的理由又是什麼?
「赤司君,你……」比起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黑子哲也更傾向直截了當地詢問對方,但是就在與那雙石榴色與琥珀色的瞳孔四目相交的時候,他卻落入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之中,赤司眼底的笑意深邃得似是將他的想法悉數閱盡,所有的疑惑驀地鯁在喉中,半句也問不出口。
對方的唇角猛地勾起更深的弧度。「話說回來,不夠專心啊,哲也。」語畢,在黑子反駁的句子來不及道盡以前,男性的象徵膨大的頭部重重地頂了頂絲綢般的內壁最柔軟也最敏感的地帶,數條蠕動著的軟滑觸手煽情地攀附上少年熱燙而禁不起挑逗的身軀,以猶如隔靴搔癢的令人難耐的方式緩慢而情色地摩擦著每一寸他不能更熟悉的肌膚。
「岔開話題的明明是赤啊、啊……請不要突然動……嗯嗯唔……」吞沒了抗議與最後一絲掙扎的是對方充滿侵略性的唇與舌,再度隨波逐流地被某花妖拖入慾望的深淵,一陣又一陣難以抵擋的情潮毫不留情地向他襲來以後,黑子很快地便將懸掛心頭疑問通通拋諸腦後。
隔天一大早,當頂著一頭鳥窩的少年被穿透窗簾的縫隙直射進來的陽光刺眼得忍不住囁嚅幾聲,卻未得到預期中的回應,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但僅碰觸到早已冷卻下來的被單原有的溫度時,他才揉了揉眼睛,總算清醒了半分。
記憶裡只有半夢半醒之間,被對方輕柔地撫摸頭髮的觸感,還有印在額頭上的溼熱的吻。身上套著乾淨的睡衣,下身已經沒有任何黏膩感,床單也是全新的,黑子一邊按揉痠疼的腰一邊慢條斯理地爬下床,去浴室隨意地處理掉頭頂上的戰場,而後毫不意外地在餐桌上看到一份用保鮮膜密封起來的早餐,以及一張被餐盤壓住一角的小字條。
不外乎是交代這一次出門大概幾天後才會回家,叮囑他三餐的材料已經準備妥當放在冰箱裡,如果被發現只喝香草奶昔果腹之後的下場將會云云……這些他讀過不下十次的──老媽子口吻的──老生常談,但是此時看著紙條上對方流暢而娟秀的字跡,有如引線一般,心中頓時燃起了一股無名火。
揉成團的字條被丟進了垃圾桶,往往冷靜自持的少年難得讓疑似顏面神經失調的面癱臉暴露出幾分焦躁。
如果對方選擇用拐彎抹角的低劣手段試圖對他瞞天過海,就不能怪他主動出擊去探求事實真相了,「我會讓你大吃一驚的,赤司君。」表面淡定依舊,實際上卻已經怒火中燒的黑子少年默默地在心中發下了毒誓,不成功,便成仁。
除了幾近固執的實事求是的精神莫名作祟之外,黑子確實一開始就對赤司口中所謂他的分身「成功授粉」這件事興味濃厚,雖然他本身和那株巨大的觸手花沒有直接的聯繫,自己好歹也是赤司征十郎──「它」的家人兼青梅竹馬──伴侶的身分,傳宗接代此等家族大事,他完全有理由憑藉這層關係,名正言順地和對方打招呼──假良好的家庭教養之名,行滿足旺盛的好奇心之實的黑子哲也理直氣壯地自我說服道。
沒有錯,他是他所選擇的伴侶。
撇除安全考量上的問題,至少重要的大事,他不希望赤司對他有所隱瞞。作為共度一生的另一伴,不僅僅是「進食」與「養分供給」的依附關係,更是「赤司征十郎」與「黑子哲也」兩名普通人之間的戀愛關係。除了身體上的慰藉與占有,他渴望著他們能成為彼此心靈上的、靈魂上的支柱。
信任感。
──試閱一 完──
抱歉請先無視錯字病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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