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是你父親/爸？”

 

腦袋已經沒有足夠的思考空間，滿滿都是突如其來的巨大衝擊，以及，好多好多未解的疑惑。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停止流動，只剩下兩人定格的驚異。

 

“父親對我說，”率先打破僵局的是語調同樣顫抖的征也，纖細的食指比了比被對方稱呼為“爸”的少年，“這是我的母親。”

“男人跟男人怎麼可能生……”

“我是父親領養的，在三歲的時候。”

 

……。

“生日呢？”

“不知道的。所以就以被收養那天做為生日了，六月九日。”

 

──一模一樣。

 

全都連成一線了。長相、身世、家人，至今為止所有的線索一齊指向同一個事實真相──

 

征哲扶額，其一是自己的雙親是同性戀這個事實，雖然年紀尚小的他對此並沒有太過強烈的厭惡感，但說不驚訝絕對是騙人的──不該忽視，父親看著那個人時所流露出的溫柔。其二，與自己相處了七年之久的父親竟然是被眼前的少年稱作“母親”的那一方……。

不過想想黑子哲也那張純良又天然的臉似乎又那麼合情合理。他可不認為，赤色少年帶給人的強烈氣場會讓他的自尊甘願當被動的那一方……。

 

糾結的十歲少年下一瞬間意識到自己考慮太多了。

反倒是從方才到現在不發一語的征也，除了回答自己的問題時語氣有那麼一點抖，還是維持著以往的面無表情。

 

“──你……，不會感到震驚嗎？征也。”

沒有答覆，對方只是微微垂下頭，讓劉海遮住眼睛。但是隨後，征哲意外的發現了那強忍著上揚的嘴角弧度──

 

“......老實說，”他開口，以食指輕輕搔了搔自己的臉頰，“我好高興。”

終於可以看清楚藏起來的面容，白嫩的臉蛋微微浮現淡淡的蘋果紅，湛藍的眼中閃爍難掩的興奮之情。

在這個平靜的少年身上、難得一見的喜悅。

 

“黑子君是我的兄弟，我好開心。”

這下子，就連征哲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好少見的表情，看上去貌似真的很興奮呢。”他伸手，撫上身子微微顫抖的少年越發紅潤的臉頰，體溫高得有些不可思議，“豈止是兄弟……，我們，是一對雙胞胎啊。”

 

素未謀面的七年，橫跨全世界最大陸地的遙遠，日本與英國。

但是，命運之鑰為血濃於水的兩名少年開啟相遇的契機，甚至連神，都為他們製造了相認的偶然。

既定的未來已然從這一刻起悄悄地改變，雙生子不會知道的是，火車頭被偏離了軌道的並不只有他們……

還有尚未發掘事實、同樣糾纏於命運蜘蛛網中的二人。

 

 

“父親是嚴厲的人，對我、對工作上的部屬，以及，對他自己。曾經，因為某位叔叔在預估書籍銷售量的疏失、貌似少了五萬本吧，他把全體營運部的叔叔阿姨關在會議室開了五個小時的檢討會。不過敦哥哥說，大多數時候都是父親一人在訓話。”

那一天，一直到早晨起床，他才看到赤司走進家門脫下西裝外套、捲起襯衫過長的袖子為他準備當天上學要帶的飯盒。

 

──一直工作到現在。

 

懵懂的藍眸凝視著赤色青年切著蔬菜的背影，轉身打開冰箱拿取食材時，男孩看見父親從進門起就不發一語的神情。

比平時冷冽了萬分的異色瞳使他感到無以名狀的恐懼。特別是、閃爍著妖異光芒的左眼，冷若冰霜的暗金令人不敢直視。

 

奇怪的是，男人察覺在廚房門口瑟瑟發抖的視線時──詭異的氣息消失了大半。他放下手中的刀具、打開水龍頭洗過手，緩緩走向躲在門邊受到驚嚇的孩子。

孩子感到雙腳在下一秒鐘遠離地面──像珍寶一般，他被輕輕捧進男人的懷中，與其平視的眼已經毫無犀利的冷光、多了一分溫柔的笑意。

 

“征也，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吐露在孩子臉上的，是穩重而令他安心的氣息。

 

“──早上好，父親。”

 

工作上的情緒不會被男人發洩在孩子身上，但、就是這點，年幼的征也有時候會感覺到心底一股微弱的不平衡。

 

“父親曾說過，勝利就像呼吸一樣裡所當然。”

少年小巧的指輕輕玩弄枕在自己膝上午睡的雙胞兄弟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黑色髮絲。對方赤色的眸子緩緩睜開，與少年的湛藍對視。

 

“……他付出的努力是其他人的好幾倍。”

儘管有段時間因為要接自己放學的緣故而收斂許多，但回到家又匆匆拿起外套回到公司的時候卻不可勝數，加班到半夜更不在話下。直到最近自己夠大了、能夠獨自一人往返學校與住處，見到父親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但是我不知道，讓他這麼拼命、甚至已經到強迫自己的地步的理由，到底是甚麼。出版公司的名聲越來越好，可是，我看不見，父親喜悅的樣子。他只是、更加更加努力的工作……”

 

少年的眼神渙散，腦海中浮現的只有那個霸氣凜然、站在頂端的赤色身影。

 

“征哲君，……母親，是怎麼樣的人呢？”

在剛才對方半強迫之下改為直接稱呼名字了，畢竟是雙生兄弟，叫姓氏也實在過於見外。本來想讓他連敬語一併捨去不用，但看在重視禮貌的孩子那一臉為難的表情、嘗試幾遍舌頭卻差點打結，才勉為其難通融了這點。

 

還沒有習慣少年對於自己父親的稱呼，征哲的腦子轉了半圈才意識到那是在問那個平靜又溫和的淺色青年。

然後他想起那個人日日夜夜坐在書房中，只點亮一盞光芒微弱的檯燈而埋頭用功的背影。

 

“怎麼樣的人......，真要說起來，和……爸是一樣的吧，拼命的程度。”那個“爸”講得很彆扭。“透明到快要消失的感覺，跟你一樣哦。”

抓住上頭那隻不安份的手，坐起身來正視少年。午休結束的鐘聲打破美好寧靜的午後，天臺底下傳來一陣陣熙攘的雜音。

拾起那張方才用透明膠帶接合的照片，他輕輕撫上畫面中笑得幸福的兩人，纖細的指最終停留在那兩隻交扣的手上。

 

“吶……征也，我們來交換身分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