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下午,公司會議室裡坐滿了人。空調嗡嗡作響,投影機的光束在白牆上投出一個堆滿數字的表格。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抱著胸,故作專心地聽著主管 David的季度報告。窗外,天色漸暗,烏雲密佈。我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房間——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倦容,熟悉的筆記本敲擊聲。
12個人,會議室坐着12個人;加上主管,我們部門總共13個人。我百無聊賴地數了數人數。1、2、3、4、5……沒錯,13個——不!應該是12個才對,怎會多了一個?
我默默地點了一遍人名:Tracy、Gary、張立仁、阿威、老李……嗯?沒想到,依然是13個人。
我揉了揉眼睛,以為是疲勞造成的錯覺。會議室不大,長桌兩邊分別設有6個位置,都坐滿了人,沒什麼地方能多藏一個。可當我再數一遍時,那個數字又跳出來——13。我的心跳微微加速,目光開始掃視着每張臉。多出來的那個是誰?
會議繼續進行,沒人注意到我的不安。我試著專注於主管的聲音,可那個問題已經扎進我的腦子,就像一根尖刺,根本沒辦法無視它。我開始仔細觀察每個人:Tracy在寫筆記,老李低頭看着手機,阿威偷偷打了個哈欠……一切都很正常。可當我的視線掃到桌子盡頭時,我僵住了。
那裡坐著一個人。他穿著卡其色的西裝,低著頭,手裡拿著一支筆,在紙上畫著什麼。他的臉藏在陰影裡,看不清五官。但最詭異的是——我完全不認識他。他不是我們部門的,甚至不是公司的,我確定。
我輕聲對旁邊的張立仁問道:「欸,那個傢伙是誰?」我輕輕指了指桌子盡頭。
張立仁轉頭看了一眼,皺起眉:「誰?」
「那個,穿卡其色西裝的,畫著東西的那個。」
他又看了一眼,然後聳聳肩:「你說誰啊?這裏不就你穿着卡其色西裝?」
我的胃猛地一縮。他沒看到?可那個人明明就坐在那裡,低著頭,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我甚至能聽到那聲音。我強迫自己深呼吸,告訴自己可能是壓力太大。可當我再次看向他時,他抬起了頭。
他的臉……沒有五官。不是模糊,也不是遮住,而是完完全全的空白,像一塊平滑的皮膚,又像一張白紙,沒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我的喉嚨瞬間乾涸,手指緊緊抓住桌沿。
那不是人,那不可能是人!
「你們沒看到嗎?」我脫口而出,聲音比預想的大。會議室的聲音停了一瞬,所有人都扭頭將目光投向我。
主管皺起眉:「什麼沒看到?」
「那個……那個傢伙!」我指著桌子盡頭,手微微顫抖,「坐在那裡的,穿卡其色西裝的!」
會議室陷入沉默,所有人順著我的手指看去,然後又轉回來看我。Tracy笑了:「Ethan,你今天怎麼了?沒人坐在那裡啊。」
「什麼叫沒人?」我猛地站起來,指著那個身影,「他就在那裡!拿著筆,低著頭!你們真的沒看到?」
老李皺眉:「你冷靜點,別嚇人。那𥚃真的沒人。」
我瞪著他們,然後看向那個「人」。他還在畫東西,頭微微歪著,看似是聽著我們的對話。可他的臉依然是空白的,沒有任何表情,也不可能有表情。我感覺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彷彿踩進了冰水。
「好!」我咬緊牙關,轉向主管,「鄧生,你能告訴我,我們部門有多少人?」
「12個啊!」主管不耐煩地說道,他雙手抱胸,面露凝重,接著說:「加上我,13個。你怎麼了,還未睡醒?你加入公司一年多了,連部門有多少人都搞不清楚?」
「那為什麼我數到13個?」我的聲音顫抖,腦袋幾乎要裂開。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這次沒人笑,也沒人說話。他們的眼神變了——有些困惑,有些不安,有些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可沒有一個人看向那個卡其色西裝的身影。他們真的看不到。
「Ethan,」一旁的張立仁輕聲說,「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沒累!」我幾乎吼出來,「你們真的沒看到他?他就坐在那裡!」
可當我再次轉頭時,他不見了。桌子盡頭空空如也,連那張紙和筆都不見了。我整個人愣住了,耳邊嗡嗡作響。他去哪了?我環顧四周,窗外已經完全黑了,玻璃映出會議室的燈光——還有我的影子。
不對。我的影子不對。它站在我身後,但它沒有臉。跟那個卡其色西裝的人一樣,平滑、空洞,沒有五官。我猛地轉身,卻什麼也沒有映入眼簾。可當我再看向玻璃時,那個影子還在。我頭稍微一歪,它也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模仿我的動作。
我踉蹌地退後一步,撞到椅子,發出一聲悶響。同事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我怎麼了。可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我的眼睛死死盯著玻璃上的影子。它開始動了——不是跟著我動,而是獨立地動。它緩緩抬起一隻手,指著我。
「你們看!」我尖叫著指向窗戶,「我的影子!它在動!」
「你別激動,我看你腦子有點亂,不如我倒杯水給你喝……」另一旁的Gary輕輕搭着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掙脫他的手,衝到窗前,用力拍打玻璃。可影子沒有消失。它站在那裡,指著我,然後緩緩張開了一張只有「線條」的嘴巴,像畫上去一樣,一口一合的,彷彿呢喃著什麼。我聽不到聲音,但我意識到一句話直接鑽進了我的腦子:
「你從來不屬於這裡。」
我的腿一軟,差點摔倒。什麼叫不屬於這裡?我明明在這裡和同事們開會、和他們說話!我轉頭看向他們,可他們的表情變得陌生。他們所有人都凝視著我,眼神顯露出莫名的疑惑和迷惘。
「Ethan,」主管突然低聲說道,「你今天沒來上班啊。」
「什麼?」我瞪著他,感覺心臟被狠狠擠壓了一下。
「對,你今天明明請假了,」Tracy補充道。
「我們12個人一直在開會。你怎麼突然在這裡?」張立仁冷冷地問道。
他們的語氣都平靜得可怕。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我看著他們,看著會議室,看著窗外的黑暗。然後我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它們開始變得透明,隨後如煙霧般慢慢消散。我尖叫起來,可聲音卻被吞沒了。
當我再次抬起頭時,會議室已經變得空盪盪的。人不見了,桌子、椅子、投影機也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空白;除了玻璃窗上的那個影子,它仍站在那裡,沒有臉,但這次它卻令我產生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你從來不屬於這裡,這裡從來沒有你。」它又說了一次,這次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而且聲音跟我一模一樣,像無數個我在同時低語。
我試著跑,可腳下沒有地面;我試著喊,可沒有聲音;我試著抓住什麼,可我的手已經不見了。最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影子緩緩向我走來,伸出手,將我拉進虛無之中。
週一早上,會議室裡坐滿了人。空調嗡嗡作響,投影機的光束在白牆上投出一片模糊的表格。主管在講話,同事們在記筆記。沒人提起上週五的事,也沒人提起我。
因為:我從來不屬於這裡,這裡從來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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