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日 - まいご 1：恍如隔世

身體搖搖晃晃，有種隨波逐流的感覺，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也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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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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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水裡，卻可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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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幕曾經的記憶如跑馬燈走過，伸手卻抓不住虛幻的它。最後記憶停留在滿目的紅色，感觸在肉體撕裂般的痛楚上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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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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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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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動動手指，身體有些僵硬，但基本動作還是可以做。我發怔地低頭不語，身上穿的依舊是記憶中那件繡有小碎花的白色洋裝，這是我為了跟他約會特地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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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已經被火給燒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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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全是綠意盎然的樹木，參雜一部分七彩繽紛的塑膠設施，還有一群正在使用的小孩子以及在一旁聊天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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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公園？遊樂設施竟然不是木頭製的嗎？這麼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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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我用力甩開腦中根本不是重點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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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先不說設施高級，連同附近人們身上的衣物材質都很好，更重要的重點是，我已經死了，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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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の……（那個……）」我撐起不靈敏的身體，向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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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他遲疑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看著我，再比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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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ここは……？（這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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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更加糾結，似乎在煩惱什麼，接著，他開始比手畫腳，「呃……這裡是…ここは？臺、Taiwan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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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講中文？這時的我才注意到，周遭的所有人通通在講中文或臺語，理應是大家常說的日語卻還未聽見有人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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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講中文也可以。」一聽見我這麼說，男子馬上鬆一口氣，改以順暢又流利的中文說道：「妳是來旅遊的吧？這裡是臺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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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裡是臺灣，我是說，這裡是臺灣的哪個縣市？」我搖搖頭，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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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都覺得我是來旅遊的了，我怎麼會不知道這裡是臺灣呢……這回答也未免太讓人無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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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實在太過多餘，有些尷尬地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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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裡是臺北市立北投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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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明白，一切都變太多了，這裡是臺灣，卻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臺灣。明明直到剛剛我還因為被戰火波及而死……對！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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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現在不是在打仗嗎！？」大家怎麼都那麼悠閒地在公園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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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不懂問題為何如此跳脫，男子眉頭深鎖，「這年代早就沒有戰爭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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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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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幾年？」不安感湧現，一切……都將超出我能理解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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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106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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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又是什麼？好像曾經聽長輩們提過……頭好痛，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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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不解地看著我，似乎對我露出疑惑的表情感到很奇怪，「呃……就是西元2017年，民國是臺灣的年號。」正確來說也不是臺灣……好吧，別人只是問個年份應該不需要解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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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所當然不清楚男子腦中糾結的東西，應該說，我只聽見前半句後面就沒心思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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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7……不、不會吧！這裡是72年後！？戰爭已經結束了嗎！？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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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來得太突然，腦袋完全無法思考。明明已經死了，卻活過來了，甚至還來到了未來。太過不科學又不合理的事實在是讓人接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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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住頭，發出旁人認為無意義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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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男子親切的關懷，我卻彷彿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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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戰爭已經結束了？為什麼？到底……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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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尖叫聲引來所有人的目光，男子緊張地左顧右盼，「妳、妳指的戰爭是哪個？我或許可以幫你解答？」深怕自己被誤會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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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與認知全數崩潰，我呆呆地望著對方，努力擠出一句話，「……我不知道那叫什麼戰爭，就只知道打很多年了，一直到1945年時都還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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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僅僅思考幾秒就回答了我：「妳指的應該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時候吧？中日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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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年正好是最後一年喔。1945年8月15日那天，日本投降，戰爭結束，國民政府接收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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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跟我離去的日子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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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還想知道更多史實的話，那邊就有圖書館，可以去那邊查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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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扭過頭，我看見一棟規模不小的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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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向對方道謝，也不清楚對方回了我什麼，隱隱約約好像有聽見他誇我中文說得很好，但我沒空理會他，逕自朝那棟建築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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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映入眼前的牌子上寫著「臺北市立圖書館北投分館」，我嘴巴顫抖著吞嚥口水，然後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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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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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涼，這是我第一個想法。室內的氣溫明顯比外面來得低很多，四處張望卻沒發現任何像是電風扇的東西，甚至還有個角落放滿很多我不知道的物品，這裡跟我印象中的「圖書館」差異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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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空理會這些神奇的現象，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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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一人往放置歷史史料的區域走去，寂靜無聲的環境，彷彿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不安的心情下，安靜的此刻更顯得它被無限放大，噗通、噗通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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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出一本泛黃的書籍，慢慢地、輕輕地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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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猶如停止般，我屏息著閱讀，一字一句都不敢遺漏，半晌，我總算是找到我要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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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唔，真的……」身體緊靠牆壁，緩緩地向下滑，我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隱藏身影躲在無人的角落，淚水無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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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字體清楚寫著我死去之後的所有事，日軍戰敗，臺灣光復。在當時，幾乎每個人都殷殷期盼日本能夠投降，好讓這場永無止境的戰爭畫下句點，早一日回歸屬於自己民族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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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了……我們終於……」日本輸了，對我們來說則是「贏了」，我們贏得自己的勝利，閉上雙眼甚至想像得到大家開心歡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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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從來沒有像長輩們一樣，有著如此深沉的心願，更沒有國家情仇的遠大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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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盼的，始終只有阿志能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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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哇啊啊……」我張著嘴，無聲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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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臉埋進膝蓋裡，臉龐上不知是喜極而泣抑或著悲傷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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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贏了，但我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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まいご 1：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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