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五天(1)

　　哈啊！

　　……我醒了嗎？我睡了多久？一點睡著的感覺都沒有。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塌了一半的石磚哨塔和塔頂破洞，從塔底往外看，能看見美如畫的一片星空和下弦月，僅能靠月光辨物。

　　呼，沒事，就跟預想的一樣回到了原位。我感受到晚上的冷風從縫隙吹來。幸好我有先見之明，穿了外套來。

　　我又回來了，這種感覺難以習慣。但至少這次不是帶著驚慌、恐懼或無奈的心情來到異世界。苦中作樂是很重要的。

　　那其他人呢？蒂亞也跟我回來了吧？我為此著急起身。

　　「哇？回來了？我連眼睛都沒眨耶？」蒂亞早就比我先起身，訝異地看著大家說。猜她是想目睹穿越的過程，但明顯什麼都沒看到。

　　至於在周圍守護我們的人比她還驚訝。法拉、沙塔斯，甚至是洛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似乎還在消化資訊。救活蒂亞的祭司面無表情，猜不透她。唔……好像少了些人？

　　「蒂亞公主！您沒事……嗎……？」沙塔斯自然是最緊張的那個，但他開始猶豫該不該擔心。喔，他當然不在意我，比起我，公主重要多了。

　　「喔，嗨，大家。」蒂亞一派輕鬆地打招呼。

　　法拉立刻上前，把蒂亞的下巴托起來，仔細檢查她的喉嚨有沒有事，就像她摸著的一樣，完好如初。

　　「法拉，我的傷已經好了，沒事了。而且──」蒂亞還沒說完，法拉就緊緊的把她抱進懷裡，一語不發。這互動比起姐妹更像母女。

　　「我──我不理解。有人殺了妳，囚禁妳的龍也死了，然後妳不見了，又回來了，我，我……」法拉語無倫次。換作是我見到一週不見的家人被割喉、被救活，然後憑空消失了幾秒鐘又回到原地，我也會一樣恐慌。

　　「我也嚇了好大一跳，突然間發生太多事，不知該從何說起。」蒂亞輕輕把法拉推開，她微笑對著法拉那留下淚痕，仍然驚魂未定的臉，繼續說：「不過總而言之，我很好。」

　　「喔，那就……」法拉哽嚥了一下，看來是緊繃的神經放鬆之後忍不住了。「我……我有好多話想說。」

　　「我也是喔，現在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講了。」

　　「我好想妳。」

　　「我也想念你們。我一直在等，知道你們一定會來。」

　　「那不是當然的嗎。」

　　這次姐妹抱在一起，緊緊環抱彼此，露出兩個如釋重負的幸福笑容，任誰看到都會融化吧。我是指別人啦，我沒有。

　　「師父！你也來了！」過了不知多久後，蒂亞放開法拉，轉向沙塔斯。她直接撲向狼護衛，一手握長槍的他用另一隻手摟住她。

　　「在外人面前就別叫我……」沙塔斯婉拒蒂亞的熱情。想不到他也會害臊。

　　「今天就算了嘛。」蒂亞撒起嬌來，臉直往沙塔斯懷裡鑽。

　　「好吧，就今天。」頑固的護衛笑著接受了。

　　蒂亞能讓所有人都笑出來，而她做的只是率直表達自己而已。

　　「不過，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沙塔斯問。「妳穿著這身奇裝異服，而且身上有股……香氣。」

　　「你一定不相信！」蒂亞放開沙塔斯後對大家興奮地說。「我在神人的境界過了一整天！那裡就像是神的國度！用來洗澡的噴水棍子、在大箱子裡用夾子捉娃娃的遊戲、大家都騎著金屬的馬，太多我沒辦法形容的神奇事物，這個很保暖的外袍也是青云借我的！」公主開心說著沒人聽得懂的奇聞。「你們有機會也一定要去看看！」

　　「欸，我可沒答應要再帶人過去啊！這本該是個秘密的！」我趕緊拒絕。我了解她想分享快樂的心情，但再有更多異世界的獸人出現在家裡，我可瞞不過去。

　　「一整天？雖然我聽不懂……」沙塔斯呆了陣後轉頭對我說：「妳帶了蒂亞公主到了妳的世界？」

　　「是個小意外啦，但結果是好的。那件睡衣髒了又沾了血，我幫她換掉了。衣服在這，沒有丟掉。」我拍了拍胸前的背包說。應該是不會要我賠錢，但以防萬一。

　　「也治好了她的傷？」

　　「那……嚴格說來，不是我的功勞。我也做不到那麼神奇的事情。你該問祭司。」我把問題丟給祭司，祭司的沉默又成功把話題丟了回來。以不變應萬變的精髓。

　　「而且妳還照顧了她？」

　　「因為她又餓又累。這難道很奇怪嗎？」我賞他一個白眼。

　　「有些意想不到。」

　　「對不起喔，我就是冷漠，不像會照顧人的樣子。」

　　「我那時見到了。」蒂亞低身對祭司說。「謝謝妳救了我一命。」

　　「通常，不做。」祭司淡淡回應，一樣讓人聽不懂。「異常，力量，殺人。用神力，和神人，救她。」

　　「而且我沒想到，原來救了我的祭司好可愛！」蒂亞開心抱住祭司，摸摸她的頭。祭司也很溫和地讓她抱著。

　　法拉用最誠懇的語氣說：「我也要謝謝您和青云，各位拯救的不只是一條性命，更是盧布夏菲爾的第一公主，和我最親愛的姐姐。本人法拉．雷頓，代表王國永遠感謝妳們，這份恩情沒齒難忘。」她低下了頭，接著整個人跪坐在石礫堆上，長髮披散在地，對我和祭司行禮，絲毫沒有要抬頭的意思。

　　「呃，法拉，別這麼誇張。」我慌張說。

　　「不行，磕一萬次頭都無法表達我的感激。我沒做到，沒人能做到的事，是兩位實現的。是妳們把蒂亞姐姐帶回來的。」

　　「那也不是感謝我。就像祭司說的，是她救了蒂亞，我做的是……每個人都會做的選擇而已，不是多偉大的事。」

　　「法拉，」蒂亞說，低身扶起法拉。「不用急，我在那裡跟青云做好約定了。」

　　「那是？」

　　「我要帶她進王宮做食客，做為報答，同時幫她尋找這個穿越世界的秘密。可以的話，我還想為她加冕，成為王國的第四名神人公主。妳覺得怎樣？」

　　「我其實也問過，還不確定可不可行，但青云妳願意，對嗎？」

　　「這個……」我猶豫了一下才說：「如果連拯救公主這件事都做到了，那當個公主大概沒有比較難吧。」

　　「就算當不成公主，她也是我們一輩子的——」

　　「等等，蒂亞！」我阻止興奮的蒂亞說下去。「這事我另有打算。可以私下再說嗎？我還得先……」

　　「這樣啊，那就之後交給妳講嘍。」蒂亞放心地說，這讓法拉一頭霧水。

　　「話說完啦？正是時候。」仍然穿著便服的冒牌龍倚靠在牆上說，是從一開始就在看著這裡。

　　「啥？你怎麼──」當沙塔斯同時看見兩個長相一模一樣（但穿衣品味差很多）的黑龍時，又多看了兩人好幾眼，難以接受現實。

　　「洛先生……有兩位？」一下子接收到太多資訊的法拉也呆住了。

　　「嗨，公主您好啊。」分身向法拉大方揮手打招呼，同時本尊在陰暗的角落悶聲嘆氣。

　　「你到底是誰？」沙塔斯舉起長槍直對著申，殺氣騰騰。

　　「你有察覺我長得很像誰嗎？」申一開口就耍嘴皮子。

　　但沙塔斯不吃這套，他舉槍上前，對申表現出的敵意有增無減。

　　「喂，冷靜點──」

　　沒等假黑龍開口說完，也不看他舉手投降，沙塔斯一喝刺出一槍，插入他的頭顱──

　　法拉驚得抽氣。不過沒事，沙塔斯精準地把長槍插在申的頭和半舉起的手之間，深入石牆中。

　　「竟然長得一樣……」沙塔斯嘆道。

　　「連人都沒分清楚就出手嗎？」頭被長槍逼得側向一邊的申問。他還是頭一次露出慌張模樣。

　　「我一看到那張臉，手中的長槍就自己飛出去了。你要回答問題了嗎？」沙塔斯把長槍收回後問。

　　「我是洛用魔法做出的分身，把我當成他的兄弟就行，不用想太多，要是不信，你就問問他。是在事情失控的時候，才會出現的保險措施。姑且不論這有沒有用。」申無奈說。天啊，他竟然明白自己沒有用？「我負責保護神人的安全，不是來害人的，放一百個心吧。還有，我是跟著第一公主一起回來的，從剛剛就站在這了。」

　　「分身……嗎？這可是我第一次聽說。」法拉說。我聽出來她在酸誰了。

　　「不是故意隱瞞，但我是個秘密武器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們算是兩個人還是同一個人呢？」

　　「我們的共識是當不同人看待。相信您也同意，我們兩個在性格上完全不同。要我說的話，我還比本尊更有魅力風趣一點。」申擺出裝模作樣的裝帥笑臉……如果那在任何人的審美觀中能稱做「帥」的話。「以後有任何問題的話，歡迎來問我，會比問他好喔。」

　　「我會的。」法拉似乎很努力想保持公正態度不得罪人，但不用客氣啊。他們沒什麼不一樣，一個陰沉又不要臉，另一個聒噪又不要臉，半斤八兩。

　　「兩個黑龍，我的頭要痛起來了。」沙塔斯挖苦。

　　「要頭痛可能還太早了。」申回應，看向這塔裡的第三個龍，曾經燒掉整座山頭的噴火怪物，成了一具死屍。身體有一半掛在塔外，龍頭有大半被埋在瓦礫堆中，死不瞑目，像是還在憤怒地瞪著我們，有點可怕。

　　「雖然還沒有問到話……至少牠無法再作亂了。」沙塔斯嘆道。

　　「無法作亂是沒錯，」申嘻笑著說。「但你可能有誤會，我們可還沒有要放過這位朋友啊。」

　　「什麼？」

　　「等著看好戲就是了，有人可正在氣頭上。」

　　洛本尊有了動作。不知何時他的手中發出無法忽視的強烈光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那光快速從他的手肘伸出一道錐形光柱，看起來就像從手掌中長出來的尖刺，快亮瞎了眼。

　　白光照出洛的臉，把那龍頭上的稜角陰影照得一清二楚。一如以往的大便臉這次面露兇光，咬牙切齒。

　　洛「拿著」做出來的光劍，直往火龍的屍體走去，他走到火龍的長頸旁，緩緩低下身，然後將那光劍插入火龍的頸中。

　　劍毫無阻礙地被推入鱗片中，越陷越深，與其說是切開，不如說是燒穿的，同時還發出了灼燒的劈啪響和燒焦味。大家都看著這幕，不敢吭聲。他是要把龍頭切下來嗎？

　　但我錯了，他把光劍拔了出來，任憑火紅的龍血從新開的洞中流出。在那劍尖上多出了一顆同樣亮白的光球。他將光劍收了回去，丟下龍的屍體，用右手牢牢抓住那個被抽出的圓球。

　　「妳一直在聽吧，」洛對著光球說，明顯按捺不住怒氣，這可能是他能表達最豐富的情感。

　　「啊……又見面了。」光球也發出了女性嗓音。我好像在星峰堡那裡的山林中聽過這聲音，就在我被綁架、交易失敗、森林陷入火海那時……不好的回憶又湧上了。那光球是屬於火龍的嗎？「你顯然懂得一些很變態的魔法。」

　　「妳的詭計沒有用了，要繼續裝死的話，我馬上能讓妳生不如死。」

　　「連我都分不出來我是不是死了。」

　　「妳本可以騙倒我，但妳貪玩又愛耍小手段，讓我提起了警覺。」

　　我記得他說過那光球是靈魂的一部分，這難道是他把火龍的靈魂取出來了？我開始理解這些不可思議的魔法了。

　　「快放開我，你這冒牌貨！」光球在洛掌中不斷晃動掙扎著，但他的指縫間冒出有如流水般的藍色脈動，我猜是那東西困住了光球。

　　「真可惜。」洛感嘆。「難得在這世界再次見到同類，沒想到這傢伙無知得令人難受。快說吧，妳知道多少？」

　　「不，你得先告訴我。」

　　「妳只許回答問題。」

　　「那個拿劍的鬼東西到底是什麼──」這時洛用左手蓋住光球，圍繞那隻手的水藍波紋隨即快速流動，發出牙醫電鑽般的煩躁刺耳聲，這時光球也開始閃爍不停，像壞掉的日光燈，同時發出女人的哀嚎聲。閃光和叫聲持續了大約五秒鐘才停下，但卻異常地漫長。一個人全身著火的話，大概也會發出這種叫聲。

　　「如果妳聽不懂，我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讓妳聽話。」洛將手拿開後冷酷地說。「靈魂可以模擬出感官，包括痛覺，這不是妳的火焰所能比擬的，而是最透徹、全然、純粹的痛。」

　　火龍的屍體仍然躺在一邊，並沒有任何反應，但牠的「靈魂」就在洛的手上，好像比一開始被取出時黯淡了些。

　　「妳喜歡聊天，我可以邊跟妳聊，邊讓妳體驗千百回這等痛苦，我們就會明白，妳還想不想談天說地。」

　　法拉、蒂亞和沙塔斯愕然地看著這幕。他的分身在旁悠閒地看戲，祭司仍然是祭司。

　　「主人是對的，你是個危險的角色……」火龍用硬是撐起的疲憊聲音說。她現在是顆看不到表情的光球，但她的悲憤表露無遺。

　　「為什麼要帶走神人？」洛質問那代表火龍的光球，怒不可遏。

　　「你不知道……喔，你當然不會知道你都做了什麼好事。你肯定以為自己很偉大吧，裝作是個英雄，像是你在乎似的……」

　　「我也不在乎妳說的是實話或謊話，全都給我說出來，別想考驗我的耐心。」

　　「你只會失望的。我尊貴的大人需要一個神人，一個健全的神人，我只負責完成大人的指示。其他都是多餘。」

　　「為了什麼？」

　　「大人答應了我，他會為實現我的期望。憑他的神力，他絕對做得到。我願意為他付出所有。」

　　「所以妳只是那個大人的傀儡。」

　　「你不理解大人的偉大。他重視我，是他獻給我力量，給了我生存的意義。沒人有像他一樣的寬宏大量和足智多謀。你這樣傲慢孤僻的傢伙，不會理解『恩情』吧。我差點就能報答大人了，要不是你和莫名其妙的人來攪局的話……」

　　「妳差點就殺了我！」蒂亞對光球吼道。

　　「那個不知從哪竄出來的鬼東西才是殺了我和妳！搞清楚狀況！」

　　「妳那大人是誰？」洛拉高分貝再問，控制主導權。

　　「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如此急著自取其辱。你也明白龍不是那樣高不可攀，這世上是有超越萬物的存在的。尊貴的大人不是身處凡間的我們能企及的。他是真理，是絕對，大人保證過會帶領眾生迎向更美好的世界。」

　　嘩，這龍是瘋子，原來睿智的龍也會有信仰狂熱者，開眼界了。

　　「真巧，他也要拯救世界。我見過不知多少暴君和邪教都是打著拯救世人的名號。但就像他們一樣，他連妳都無法拯救。」

　　「大人肩負非凡的任務，卻要被不知感恩的你們妨礙！忤逆他，只會招來毀滅！」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專門騙妳這腦袋空空的白癡。」不知為何，洛竟跟她吵起嘴來。「妳若不是瘋了產生幻想，就是被騙了。若真有那個『大人』的存在，他也只會利用妳，統治甚至毀滅這個世界。」

　　「那正是我想要的。這腐爛世界唯一的價值就是被摧毀。我們都值得在來世得到一個更好的世界。為此摧毀這殘渣也值得。」

　　「看來多說無益了。」

　　「我辜負了大人，無顏面對他了。以死謝罪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等等！先別殺她！」法拉阻止洛作出任何舉動。

　　「我沒殺她的意思，她的命本就不長了。」洛變回那冷漠的龍。「可惜這沒有用，她的主人顯然也考慮到了這點，什麼都沒告訴她。」

　　「就算你不殺我，我也會自殺的。」光球與人對嗆的氣勢沒了，絕望等死。

　　「會講出這話，代表妳沒有下定決心。他是誰並不重要了，而是妳是誰？」

　　這次光球默不作聲。

　　「妳的語氣和態度，在在流露著不自然。妳有著龍的驕傲和自大，卻又生疏刻意，總是表露誇張情感，彷彿拙劣的演員。妳太像人了。我本以為是不是妳與人類共處過，沾染上人的氣息，但妳說的話暴露出真相。妳不是學習人類，而是模仿做一個龍，但從來不是真正的龍，妳佔據了這具身體。『火焰與重生』，妳聽得懂嗎？這是妳所搶走的，那高貴存在的身分，妳這無知的傢伙。」

　　「你沒有資格質疑我，冒牌貨。」光球的語氣變得尖酸刻薄，與先前的怒火完全不同。「依我看你才是個不人不龍的傢伙，妄想成為眾人的英雄，其實什麼都不是，就像你那副模樣。你的美夢很快就會破滅了。」

　　「我並不想被一個瘋狂信徒說我不切實際。」

　　「世間已是一團混亂了，曾經君臨天下的龍消失殆盡，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把才能浪費在自相殘殺上，如此低能的物種總有一天會拉著這世界與自己陪葬。你難道不失望嗎？還要與他們為伍？」

　　「物種乃至世界的存亡不是由誰決定的，不論是龍，還是哪怕根本不存在的神。妳沒有理由，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改變。」

　　「站在高處對著手下敗將說著大道理，你一定很享受睥睨眾生的優越感吧，就跟我一樣。」

　　「到此為止。」洛再次將手蓋到光球上，應該是要處決她了。「妳還有遺言想交待嗎？」

　　在經過異常漫長的停頓後，光球出聲：「我見證不了世界的救贖，但至少，我就要回到大人的身邊了。」

　　處決的過程比想像中平靜。洛只消雙手上下出力，按住手中的白球。不知情的話可能會以為他要變魔術──但在這裡是變魔法。

　　白光閃爍不停，沒有慘叫、怒吼、罵髒話，只剩下魔法快速竄動的電鑽聲。所有人都不發一語，包括那個欣然迎接死亡的龍。

　　火龍的光球裂了開來，迸出飛舞亮粉，球體立即被碾成粉末。

　　最終，它碎成了幾萬顆沙粒，從洛的手中爆散，遍佈整座塔的空間。火龍的生命化做一片意外瑰麗的景象，但連讓人記起這畫面的時間都沒有，光點就像熄滅般失去了蹤影，回歸這裡該有的黑夜。

　　「結束了嗎？」蒂亞回過神後問。

　　「結束了。」洛回應。

　　「我得說，這跟我預想中的屠龍不太一樣。」沙塔斯將長槍側背回肩上，他終於放鬆了下來。「但你不該這麼快就殺了她。」

　　「留她下來也撐不過一鐘頭的，她的靈魂本體有一部分直接被砍殺分解了，就算她的精神沒有當場死亡，用不了多久肉體也會因能量急速流失而崩解。在那之前，她可能就會求我殺了她。」

　　「您說她不是龍……」法拉問。

　　「字面上的意思，她是偽裝成龍的人……或者是某種生物。她侍奉著某人這點不會有錯，但龍絕不會甘於做為奴僕，更別說是崇拜。這也是讓我懷疑她不是龍的原因。」

　　「是像在堡壘時，有人變形成副官的模樣那樣嗎？」

　　「很快就會知道了。」洛低下了身，伸手按著火龍屍體的頭部，口中喃喃自語。

　　這時火龍的屍體出現變化，洛的手接觸的龍頭部亮起LED般的淺藍亮光，接著亮光急速向外擴張，從長長的頸部延伸到軀幹、翅膀、手腳，乃至全身，讓掛在破城牆上的火龍變成瀑布霓虹燈。就像申前幾天化掉那時一樣。

　　此時覆蓋藍光的部位開始分解崩塌，塌下的光化作水流，像變魔術一樣不斷吸進洛的掌中。而那龐大的龍屍也迅速消散而去，本應要有的皮肉和骨頭都沒有剩下。

　　不出一分鐘，湍急水流就已將這片能量抽乾，失去靈魂的龍這下連肉體都不在了。在原地留下了一個人……一具犬族的屍體蜷縮在地。

　　那屍體全身裸露，從細瘦身形來看似乎是個女的，身上有著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灰白毛髮嚴重禿損，骨瘦如柴，她表情猙獰死不瞑目，把死前的痛苦和恐懼保留了下來。嗚噁。

　　「竟然真是如此。」似乎連洛都不希望自己的預感成真。

　　「你做了什麼？」沙塔斯問。

　　「剝下她虛假的外皮，將她的能量納為己用。這個也得收回來。」洛邊說邊朝那女屍伸手，屍體背上發出淺光，接著一個米粒大小的晶體浮出，飛進他的手中。

　　「那是方晶。」法拉認出說。

　　「是的，也是讓她變身為龍的媒介。」洛宣示「撿到歸我」的主權，把方晶放進了他手上的一個小皮袋中，收回懷裡。

　　「人變成的龍？可能還有更多龍？到底還有多少這種恐怖的事……」沙塔斯按著頭，用一副受夠了的苦惱表情說。

　　「看來這個背後的主使者無法大量產出龍的身體，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不過單是能做到這點，就令人難以想像了。」

　　「她所謂萬能的神。」

　　這次洛倒是不反駁了，能言巧辯如他這次也找不到其他解釋。

　　「但她是誰？有人認得她嗎？」沒人能回答沙塔斯的問題。

　　洛將那具女屍轉正，我難以直視那悲慘的臉龐。他撥開她胸口上方的毛髮，露出了一個杯墊大小的奇怪記號。那個深色烙印形狀工整對稱，圓圈中間加上一個大叉，極其簡單的圖案卻給人不安感。

　　「哼，我不認得這個記號。」洛嘟噥。

　　「這個是……」倒是法拉有所反應。「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奴隸的烙印，很古老的樣式。」

　　「我不記得奴隸需要被做記號。」

　　「不會被烙印的是軍奴，因為軍奴大多時候是被視作一種刑罰，要是他們活過戰爭的話，最終就會被釋放。抱歉，沙塔斯，不是故意要提起這話題的。」

　　「沒關係，公主殿下，那都過去了。」沙塔斯帶著敬意回應。看來大家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

　　「但落到奴隸市場的話就不是如此。」法拉繼續說。「奴隸販子在交易成交時，會在這群可憐的人身上烙出記號。在底里斯被烙印的話，終生都只能做為奴隸，無法翻身。就算逃過奴役，大多也流落街頭或被地下集團吸收。而這符號代表她是被古老且有名望的貴族買下的，但不清楚是哪一個……」

　　「妳似乎很了解這個。」洛話中有話。他每句話都是話中有話。

　　「一些能幸運穿越國境的奴隸會尋求我們的協助，我們通常也會為他們尋找出路，所以我也見多了。」

　　「你們的國家有奴隸嗎？」我好奇問。我記得奴隸在現實世界的歷史中是很普遍的。

　　「有的，但我們在戰後改採契約制，奴隸和主人雙方都有應盡的義務，保障奴隸贖身權，也嚴格禁止主人虐待奴隸和剝奪身分。包括……這樣。」

　　法拉跪坐在地，伸手溫柔蓋住女屍的雙眼，讓這陌生人能夠閉眼安息，法拉同時舉手抵住自己胸口，手心向地板壓下，我記得這是他們悼念死者的手勢。「即使是罪犯，也不該落得這下場。願這位受難者安息。」

　　「果然如此！」蒂亞恍然大悟。「我一直覺得這火龍有一點很奇怪，她跟我說話時，就覺得她很像人類，還比議會中的那些老頭子平易近人多了。」

　　「平易近人？蒂亞姐姐，她可是綁架了妳啊。」法拉起身時訝異說。

　　「我沒有要為她辯解，但她口出惡言的時候，總給我一種屬於同類的親切感。她還告訴了我她的名字呢。」

　　「有時姐姐妳說話真的會嚇我一跳。」

　　「蒂亞，那個，」我忍不住插嘴。「妳怎麼看待這黑龍的？」

　　「唔……」她看了看洛，同時洛也看了回去。蒂亞思考了大概一秒鐘後說：「你好像不想讓人喜歡你。」

　　「蒂亞姐姐？」法拉急忙很怕蒂亞說出大家都想聽的實話。

　　「我並不在意。」洛撇過頭後回應。超在意，他絕對超在意的。他裝沒事轉頭問：「你們需要這具屍體嗎？」

　　「我不認為。難道您需要嗎？」法拉問。

　　「我可以把屍體送回我的據點。成為龍的奴隸太過匪夷所思，得與我的同伴研究一番，希望能找出她的身分。」

　　「這代表你會帶著她離開？」沙塔斯問，他似乎是抱著期待在問。

　　「不需要。我從她身上得到了額外的能量，可以幫助我做些便利的事。」

　　洛這時雙手上下交握，緩張開手，其中冒出一顆深藍色的球體，在漲大的同時變得深沉。深邃的水晶球中藏著一片銀河般的星光。作出這些魔法的人或許不一定很強大，但絕對有考慮到美感。

　　在球體膨脹到保齡球的大小時，就從洛手上彈出，輕飄飄地落到女屍頭頂上的地板，然後化了開來，球體逐漸扁平，滲到她身體底下後擴張，沒有多久，她就有了個世界最美的床墊可睡。深藍魔法融入夜中，移動到中央的核心光源發出微光，群星包圍了她，呈現出一種奧妙的靜謐感。

　　「成功了，」洛說，這可能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大的他「沒自信」。「把她放在這裡半天，運氣好的話就能傳送過去了。」

　　「傳送？你還可以把人像變戲法一樣變到別的地方？」沙塔斯開玩笑說。

　　「你要這麼理解的話，沒錯。這魔法能傳送沒有生命的物體，而且很花……時間……」洛突然間面有難色，說話說到窒息痛苦喘息，臉轉向別邊遮掩醜態。

　　「您還好嗎？」最仁慈的法拉擔心起他。

　　「只是一下子以尚未恢復的身體接收太多能量，有些調節不順。」他喘口氣後故作鎮定說。簡單來說他是吃太撐嗎。「言歸正傳，我們找到了其中一個犯人，目前所知有限，不能得出有意義的答案。能確定的是不只有一方參與這次事件。」

　　「這個……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說，」我直到這時才有機會開口。「那個砍人的鬼魂，他很可能是從我的世界穿越來的，就跟我一樣。」

　　「妳怎麼知道的？」洛問。沒想到是他先急著問。

　　「我那裡的新聞在報導失蹤案，有個失蹤的男生長得跟那鬼魂一模一樣。」

　　「我在被綁架時也遇到過靈體，」蒂亞在我後面補充說。「而且她還幫了我，在前兩天帶給我神人世界才有的食物。」

　　「幫了妳？她是誰呢？」法拉問。

　　「她沒說話，但應該是女的。不過說起來……那個拿劍的靈體在殺我之前曾經說過一句話。沒記錯的話是『變幻之神會拯救我們』。」

　　法拉沒再多問，洛也沉默下來，低頭無語思考了片刻。他的雙眼瞇起一釐米。平時的他這時會用目中無人的態度不耐煩地做說明，其他人因此都在等他回話，卻只等到他的沉默。

　　「看來連你都沒有想法。」沙塔斯酸說。

　　「我有些頭緒了。」洛終於開口。「但還需要時間思考前因後果，再做觀察。」

　　「那你想到了什麼？別賣關子。」

　　「那不是幽靈，人死後是不會留在世上的。那是被某人製造出來的『工具』，只為了實現特定的目的而生。我們該考慮的不是他們是誰，而是他們背後的人和目的。誰會想殺害神人？誰又會保護神人？」

　　「這無從想起啊。」

　　「很明顯的是，它們針對的不僅是神人，更是針對幾位公主而來。」

　　「那很可能是知道我們行蹤的人派來的。」法拉若有所思地說。「但在那之前就有靈體找到蒂亞姐姐，還伸出援手？所以它們不是同夥？但是……」

　　「我們缺乏明確的線索。與其在死路打轉，不如思考有什麼能做的，這些超常現象先交由我調查。」洛對著腦袋快炸開的法拉說。

　　「唔，您說的是。除了殺人幽靈，也有獵捕它的殺手、仲裁庭，還有……」

　　「還有失而復得的方晶。」在角落安靜很久的申說。他不知為何手上提著野餐籃，另一隻手則捏著個奇怪的晶體狀小寶石。

　　「方晶？在這裡？」

　　「給妳瞧瞧。」他沒怎麼欣賞，就把那塊方晶彈給法拉，她差點反應不過來，用雙手接住了。

　　「這是特拉瑪最珍重的二號方晶！沒想到還能找回來。」

　　「某方面來說，還得謝謝火龍把這方晶帶走了，才沒有讓它陪著其他方晶一起炸掉呢。」

　　「方晶？炸掉？」蒂亞問。

　　「之後我會再解釋。」法拉皺起眉頭，要蒂亞先放過她。

　　「很幸運，這顆方晶還沒有被她用過，不會有危險，不過你們的保全可能要做得再確實點，」申把籃子扔掉後說。所以那籃子到底是？「可別再弄丟第二次了。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代勞保管。」

　　「好意心領，但底里斯已經摩拳擦掌，想代替我們接收方晶了。」被法拉回絕的申聳聳肩。「該直接回去幫助特拉瑪嗎？說不定能在天亮前回到仲裁庭……」

　　「青云。」蒂亞跑來我旁邊找人，差點把我嚇到靈魂出竅。

　　「哇！下次別這樣嚇人好嗎……什麼事？」我問，但願她有聽進去。

　　「妳不是說斥候隊長有來到這裡嗎？」

　　「對啊，她不是在那嗎……」

　　嗯？莉絲人呢？左看右看都沒見到，我以為她在旁邊默默看著呢。

　　「祭司小姐的父親也不見了？」法拉也發現有人失蹤了。難怪世界清淨許多。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沒有頭緒。得「有人」去找到他們才行……

　　「找到了，他們去追那幽靈了，」洛即時回答，有偵察魔法就是方便。「更準確來說，他們在彼此追逐。不太需要理會他們。」

　　「剛剛遇到的那個鬼魂……莉絲的動作真快。」

　　「值得欽佩的精神，但這還不夠。」

　　「我們該一起去嗎？」

　　「用不著。申。」

　　「在這裡。」冒牌龍回應命令。

　　「直接去找那傢伙，你知道方法。不要讓它發現你，找出它的目的與目標。如果被攻擊，試著逼問它或困住它，或者在你被砍到化掉前盡可能蒐集情報。」

　　「收到。」申一躍翻出殘破的哨塔石牆，沒了蹤影。

　　「兩個都是怪人。」沙塔斯望向離去的人影說。

　　「該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洛自顧自轉身就要走。

　　「可不可以等一下？至少到個安全的空地休息。」我抱怨一下，不然我會跟不上他們的超人體能。

　　「妳在妳的世界休息夠了。」他一定是明知故問。

　　「我幾乎沒睡，飯也沒吃就趕來了。至少讓我填個肚子。沒意見吧？」

　　「青云在那裡照顧我太累了，她需要休息。」蒂亞熱情支持。

　　「如果沒有危險的話，我也想歇一會兒。」法拉也說，但有些心不在焉。

　　我、蒂亞和法拉的視線一起投向洛，這招總算讓他有壓力了。

　　「妳們到塔外面吧。不要妨礙到傳送術。」

　　「不妨礙你這大忙人了。」我諷刺說。

　　「對了，蒂亞，」沙塔斯叫住蒂亞。「妳的『嘯風』。幸好剛才打鬥時沒弄掉。」

　　「哇，你們竟然把它帶來了！」蒂亞又驚又喜，接過了屬於她的雙手劍。他們不辭辛勞把劍送來，就是為了這刻。

　　「怎麼能忘了呢，劍不能少了主人。」

　　蒂亞像拆禮物般迫不及待地解開劍鞘帶，抽出劍的一小段。厚刃中央刻出深溝槽，銀白的鋒利劍刃顯露寒光，甚至能照亮主人的臉。與寶物相見後，蒂亞心滿意足地收回劍。

　　「母后交待，要把妳的夥伴帶來給妳。」法拉也笑說。

　　「謝謝你們！我一直相信你們會來！」蒂亞打從內心發出的開心笑容，實在是無人能敵，讓平時嚴肅的沙塔斯都能為她露出淺笑。

　　現在想想，將劍送來的用處或目的本身都不重要，但他們相信一定會找到蒂亞，並把信物交給她的意志和精神，那才是令人欽佩。他們的羈絆在危機中顯得偉大，就連我都被這氣氛感染了。

　　我們三個女生一起爬出塔，在外頭找到一片草地後，圍成圈坐下來。蒂亞還在為她的雙手劍欣喜不已，法拉卻在放鬆後，愁眉苦臉起來。

　　「唉，我的天……這可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嚴重。」法拉苦惱說。

　　「冷靜點，法拉，一切都會平安無事的。你們都救出我了，對不對？天下無難事。」蒂亞倒是老神在在。

　　「不，蒂亞姐姐，這事並不單純，而且很可能是國家級的陰謀啊。先是昨天就想把整座星峰堡炸飛，今天又出現專殺神人的殺手，這不引人聯想都難。相安無事十年了，這時才大動作襲擊？我不了解──」

　　「法拉，夠了，」蒂亞難得嚴肅起來。「妳這幾天都沒吃好睡好吧？妳腦袋亂糟糟的，沒辦法思考。」

　　「但我沒辦法不管，越叫我不要擔心，我只會越嗚嚕嚕……」

　　「停停停。」蒂亞雙手擠著法拉的臉頰，讓她嘟起嘴發出怪聲，蒂亞在法拉安靜下來後放手。「先不要再想這些了，深呼吸，看上面數星星，坐著放鬆、放空，專心填飽肚子就好。」

　　法拉照做了。她看著沒有陰霾的滿天星斗，微風吹拂枝葉發出沙沙聲，在這清幽的環境中，她的氣息也在片刻後緩和了下來。換個方向來看，這裡也真像個度假勝地。

　　法拉喘口氣後放鬆笑說：「謝謝姐姐，這每次都有用。」

　　「不用客氣。」蒂亞再度露出爽朗笑容。

　　「嘿，」終於輪到我開口。「辛苦各位啦，我帶了些神人世界的特別食物來，想跟妳們分享。」

　　「妳太慷慨了，青云。」法拉有禮貌地回應。

　　「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件事想先說。」

　　她認真聽著，狗耳朵像雷達天線豎起轉向我。這是真的很可愛啊。

　　好，深呼吸，說出口。呼……

　　我向她正襟危坐，低頭用力地說：「對不起。我白天時自作主張衝動了，害妳和大家陷入危險。我那時以為能幫上妳，明明妳壓力夠大了，我卻在扯後腿，才會害妳發火的吧。但這不是藉口。我知錯了，無論妳原不原諒我，我都接受。」

　　說出口了。沒有反胃噁心感出現，因為這正是我想做的。誠心道歉。

　　我這輩子沒道歉過多少次，不太了解正確的道歉方式，總之我像蒂亞建議的，說出真心話了。帶了賠禮來還說不求原諒，其實挺不要臉的，但如果還是被拒絕，我就能徹底死心了。

　　法拉平心靜氣，稍微露出愁容，接著她看了一眼蒂亞後釋懷地輕笑。

　　最後她向我回應：「那時我幼稚地動怒了，但不是因為青云妳為我出頭，而是我在艱難的抉擇上退縮了，對自己感到羞愧不已。責任完全不在妳。而且事後證明，妳選擇強行通過才是對的。要是我們花時間繞路的話，就沒辦法得到部落祭司的幫助，蒂亞也早就被殺死了吧。」

　　「唔，至少結果是好的，這點真是萬幸。」我搔搔頭難為情地回應。

　　「我曾經很害怕。從青云妳來到宮殿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猜想妳究竟是何方神聖。在確定真是外來的異世界人時，我心裡滿是期待卻又不安。要是我不行呢？要是妳不領情呢？最可怕的是……要是我不喜歡妳呢？但這樣想實在太過自私了。妳被迫與我們行動，一路上受了不該受的苦，還被詛咒纏身，一定很困惑不安。我卻還想著該怎麼跟妳保持距離，這絕不是待人之道。我才是對不起妳，青云。妳救了蒂亞姐姐的恩情，和我虧待了妳的歉意，是我怎樣都還不清的。」

　　就跟蒂亞說的一樣，她這幾天來都在忍耐。不如說她在人命關天、國家出現叛國者，又被鄰國追討責任的壓力下，還願意把我當成貴賓，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竟還認為欠我人情，這可難為。

　　但我不打算玩互相道歉的賣人情遊戲，這讓我另有想法。

　　「那厚臉皮一點說的話，我們都彼此相欠。」我嘗試打破僵局。「再互相愧疚下去我看沒完沒了。那我有個想法。我們之間可以當作打平，從頭來過嗎？」

　　「從頭……嗎？」

　　「我在錯誤的時間點出現，被事件搞得團團轉，我們沒有餘力應付彼此，才會鬧得不開心。我想在這次事件平息之後，再開始相處，這樣如何？並不是要忘了以前的事，而是重新開始，不要再自尋煩惱了，妳和我都是。」

　　「嗯，我同意比起鑽牛角尖，更該實際著手。」

　　「不過，雖然我說了這種漂亮話，我往後可能還是會犯錯，到時妳儘管罵我沒關係，不然我不會察覺自己做錯事的。妳願意嗎？」

　　「我很樂意，只是如果我們成為朋友，可能就罵不了妳了呢。」

　　「妳對我真有信心。」

　　「蒂亞姐姐也接受妳了，我相信姐姐的眼光。」

　　「哈哈，我沒那麼好啦。」蒂亞爽朗笑說。

　　「不是在誇妳吧。」我吐槽她後，三人都笑了出來，塔外充滿快活的空氣。

　　人救到了、敵人死了、心結解開了，事態竟然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簡直就跟假的一樣。我得好好享受這得來不易的一刻。

　　就在我看向哨塔的缺口時，看見缺口邊邊有個穿著灰袍的身影閃了進去。

　　「那傢伙很愛偷看。」我故意大聲說，不只說給蒂亞和法拉聽。

　　「那位黑龍，是你們這幾天認識的嗎？」蒂亞問。

　　「對，是他發現妳被龍帶走。」

　　「那我還得感謝他。」

　　「不需要，他一開始的目的也不是要救妳。」

　　「我倒不會吝嗇說聲謝謝。」

　　「他根本不想要別人感謝他，我是說真的。不用跟他浪費口水。」

　　「妳受過他的氣嗎？」

　　「是他該學著如何做人吧。別理他，先來小小的慶祝一下公主平安回歸。」我把帶過來的背包翻開來，拿出袋裝泡麵、礦泉水、水果軟糖和洋芋片。

　　「從沒見過這種五顏六色的包裝。」法拉好奇看向這些包裝奇特的玩意，聲音略顯疲憊。看來她是累壞了，我任性要求休息也是能幫到人的。

　　「終於，我等好久了。」已經在那裡開過眼界的蒂亞期待說。

　　「讓妳們見識一點有趣的東西。」

　　我沒特別講出來，這些是給法拉的賠罪禮。只是些小東西，不過可以讓她嚐嚐她的世界沒有的新奇味道，這是身為窮人的我所能想到最有誠意的禮物了。

　　先撕開軟糖的包裝，把一些水果造型的彩色軟糖倒在手上，給姐妹瞧瞧。

　　「這是……有種糖粉的甜味。」法拉就算看到新奇東西還是在冷靜分析。

　　「吃吃看。法拉妳喜歡甜食，特別想讓妳嚐嚐。」

　　「我嗎？謝謝青云，那我不客氣了。」這軟糖算是報答法拉在第一天分給我糖豆。「這些小球像寶石一樣，原來是軟的。」

　　兩人都拿了一個軟糖放進嘴裡，然後一起發出驚嘆。

　　「天啊！」法拉單手輕摀著嘴驚喜說，雙眼亮了起來。「這是……葡萄？是怎麼做出這樣又軟又有嚼勁的口感？而且好美味！」

　　「這個紅色的果然是野莓味。要是能再酸一點就好了。」見識過神人食物的蒂亞津津有味嚼著，當起美食家來。

　　「是我特地挑過的，這些都是CP值最高的零食，我自己也很喜歡。」我自顧自地說，也拿了個軟糖吃。唔，香蕉口味有股怪味，不是那麼好吃。「還喜歡嗎？」

　　「我第一次吃過這麼特別的甜食！感覺只要吃幾顆，就能開心一整天。」法拉讚不絕口的同時又拿了一顆送進嘴裡，幸福地笑著享用。「原來如此，每個造型顏色代表不同口味。」

　　「好像也有例外，」蒂亞回想說。「我在那裡看過熊模樣的糖果。」

　　「熊？那會是什麼味道？」

　　「肯定比熊肉好吃。」

　　蒂亞把法拉逗笑了。看到她不再煩惱或勉強自己微笑，單純地享受當下，就像那天在馬車裡吃著糖豆的笑臉，我想看到的正是這個。我大概也笑了出來。真不習慣啊。

　　「蒂亞姐姐在神人的境界享用了這些美食嗎？害我有些羨慕了呢。」

　　「對啊，那裡的食物太棒了！我還在那裡吃到豬肉！」

　　「豬肉！」法拉嚇了一跳，但並非驚喜，而是有些錯愕難堪，不過她很快就擺回理解不失禮貌的笑容回應：「但願他們能受到神人的眷顧！」

　　法拉明顯在避談這話題，蒂亞見狀也反常地沒再繼續講下去。這世界的豬是怎麼了？難道是某種禁忌嗎？

　　「糟糕，不可以吃光。」法拉停住伸出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可以多拿一些，給家人和伯父伯母嚐嚐嗎？」

　　「當然好，這袋軟糖就是要送妳們的。還有別的零食喔，給妳們看看。」

　　我說完後正要打開洋芋片包裝，揭曉另一個驚喜時，聽到了啪沙一聲。

　　那不是撕開袋口的聲音，是蒂亞的脖子裂了一道縫。

　　滿心期待的蒂亞沒有發現，但她的脖子上冒出深紅細縫。我以為是我看錯時，鮮血就從縫中流下。傷口迅速往兩側擴張，然後裂了開來，血如同拉上窗簾般掩蓋住她脖子的下半部，汩汩急流染紅衣服領口，她本人卻毫無反應——

　　就在我被嚇得差點大叫出來的同時，細縫和大量的血卻突然不見蹤影，變回那潔白無瑕的肌膚。害我嘴巴張到一半，不知該不該收回去。

　　「青云？怎麼了？」蒂亞察覺到我的古怪表情後問。她好端端地坐著，一點事也沒有。反倒是我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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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沒事……大概是我有點累……」我按著發脹的頭喘口氣。

　　那要說是錯覺，也太真實了些……蒂亞怎麼了？或者說，我怎麼了？洛好像有說過那火龍會使用幻術，難道是我莫名中招了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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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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