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七天(4)

　　一群人擠在拘留所的地下通道中，被鎖上的門擋住了去路。後來居上的灰面和阿斑佔去了更多空間。

　　「我有……錯過什麼嗎，各位女士？」穿回皮衣與肩甲的灰面故作輕鬆，但剛脫困的他止不住喘。

　　「你沒有錯過，反而比我們享受多了。」海爾莉冷淡說。

　　「還喜歡你的『隨機應變』嗎，老頭？」蹲在門前的琥珀問候。

　　「跟我想的不一樣，謝謝妳的關心。我也是配合演出，妳也明白的。」

　　「啊是吼。那你至少有扁他吧？」

　　「他手上還有錢要分給我，所以……以後再說。」

　　「當我沒問。」

　　「我們怎麼在這？不是該去追人嗎？」阿斑不加思索地問。

　　「那群人選了個符合他們形象的路，走進不知通往哪裡的門，就把門反鎖上了。」琥珀有些煩躁地解釋。

　　「這應該是拘留所的門吧？幹嘛不去問那狐狸看看有沒有鑰匙？」

　　「你要回去嗎？」

　　「呃……」阿斑剛離開房間時，諾姆拉邀請他常回來，還拋了個媚眼。他實在不想再踏進那裡一步。

　　「我直接撬鎖快多了。」琥珀觀察完門鎖後從腰間小袋掏出鐵絲，以熟捻技法開始撬鎖，細小的指爪在鐵絲和小撬棒間迅速打轉。

　　「我看到有人學得更壞了。」灰面挖苦說。

　　「這是另尋出路，總得培養點不同的技能。跟沒長進的你不同，老頭。」

　　「我是有說不介意妳說我老，但也別每句都提吧。」

　　「我還嫌提不夠咧。」

　　閒著的海爾莉開口問：「容我多管閒事，但我聽不懂你們一直在講的年紀是怎麼回事。」

　　「問問妳，妳知道自己今年幾歲嗎？」琥珀煞有其事反問。

　　「不記得。我從十歲之後就沒在數了。」

　　「我也是。那妳猜那老頭幾歲？」

　　海爾莉看向灰面，評判的眼神似乎令他不太自在。灰面並不是真的很老——通常犬族在六十歲之前外觀不會明顯老化，但他天生的粗曠臉龐和渾身灰髮給人歷經風霜的滄桑感，為這話題擺出一副鬱悶模樣就更顯年長了。

　　「……四十？」海爾莉保守地猜。

　　「其實是四十七。」

　　「是四十五。」灰面鄭重糾正。

　　「妳看他，這把年紀了還清楚記得歲數，到底是為什麼啊？當自己是家世顯赫的貴族嗎？有夠噁心的。」琥珀不想掩飾嫌棄與作噁。

　　「我想強調，四十五歲不能稱作老。」

　　「是啊是啊，隨便你說，老頭。」

　　「我已經說了我不在意。」

　　「因為『不在意』所以會為了趕流行把毛髮編起辮子，好像這樣就能裝得多年輕似的，偏偏腦子食古不化。心態才是問題。」

　　「雖然年紀比我想得要大一些，不過……或許……還好吧？」海爾莉無法肯定。「至少你試過了。」

　　「這、這個……我們總有一天都會老！不用在意嘛，老大！年紀大也不會怎樣！我祖母也是每天都下田啊！」阿斑尷尬解圍。

　　「我們比起老死，更需要在意其他死因。如果你安享晚年，或許還有一半的人生可活。現在開始規劃退休如何？」

　　兩人把灰面想說和不想說的話通通說完了，令他無言以對。面對海爾莉的同情眼光和阿斑不知所措的臉（他也不太記得自己的年紀），近乎放棄的灰面自暴自棄地說：「你們該專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千萬不要像我一樣！」

　　此時門鎖發出清脆喀嚓響，隨著琥珀用工具轉動栓鎖，鐵門應聲敞開。海爾莉拋下那可憐蟲離去，收起工具的琥珀對他竊笑：「還是跟以前一個樣。」

　　「有人卻越來越難應付了。」灰面嘆口氣走出門，得逞的琥珀心滿意足跟上。後頭的阿斑再怎樣遲鈍都察覺到兩人關係不單純，但還是一臉茫然。

　　做為國家門面——或至少宣稱如此，艾格羅擁有全泰莫爾最健全完整的基礎建設，下水道系統更是在建城之初就已竣工。但近年治安敗壞和年久失修，導致下水道反成為衛生問題與治安死角。對帶走穆卡的神秘人士來說，這陰暗濕漉的地方似乎正適合他們做出不可告人的勾當。

　　前來此處的眾人並不對此感到意外，城中有許多密門都通往下水道，但這不代表會有人喜歡待在這。海爾莉連嘆氣都不想，她不願再吸進更多臭氣。

　　他們在下水道一側的唯一走道小心前進。這裡比拘留所內還要黑暗，僅有上方的孔洞透出微光，但藉著習慣暗處的雙眼和不時傳出腐臭味的流水，總還能找出道路，只需自求多福別踩空摔進水裡。

　　「那裡。」前方偵查的琥珀小聲提醒讓眾人停下。

　　三名灰袍人在約二十步外的下坡處駐足。前頭的人舉著火把照路，後頭兩人顧著被銬住的穆卡，顯然他沒有機會自己逃離。他們似乎專注在找路上，沒注意後頭是否有追兵。

　　「好，該上了——」琥珀準備從小包中掏出武器，卻被灰面伸手阻止。

　　「不，別出手，跟著他們就好。」

　　「什麼？我們該趁機出手救人才對！」

　　「我沒說不救他，但妳可以等等再當白馬王子。我們能跟上這群神秘的傢伙，找出他們的根據地。看他們買個髒兮兮的瘦黑狼就拿出支票，背後的金主花錢不手軟。妳聞到了嗎？那是大賺一筆的味道。這能——怎麼說？讓交易的利潤最大化。」

　　「別賣弄一些你不懂的詞。但你想拿他的性命冒險？他們看起來像是什麼瘋狂邪教，要把人拖去剁成肉塊！」

　　「這種事不會每天都發生啦。真的出事再及時阻止他們就行了，又不是辦不到，對吧？冒點險又何妨？富貴是從險中求的。」

　　「就我所知你失敗過好幾次了，少拿別人做『隨機應變』。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的錢重要。」

　　「錢一直都很重要。妳戴的那副護目鏡又是花了多少錢做的？」

　　「你這傢伙都在扯歪理——」

　　「兩位，他們已經走了。」海爾莉忍不住出聲。灰袍人的火光與穆卡已隱沒在遠處的轉角後。

　　「該死，每次都得這樣。」錯過時機的琥珀發出怨艾。「妳難道就不擔心他嗎？他是妳的親兄。」

　　「那群人特地花了大錢，不至於馬上把買來的東西浪費掉才是。再說，我也很想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那知道之後呢？」

　　「看情況把那群人滅了。我們有的是機會能救他，不至於帶不回區區一個人的。」海爾莉答出殺手該有的模範答案，灰面暗自感到欣慰。察覺到這點的海爾莉轉頭警告他：「別得意，你把我們不停推進火坑。你和我都會記得這件事，總有一天會面對後果。不用假裝忘記。」

　　「我跟你們一起跳進這火坑了，我當然會記得，也完全明白後果。開心嗎？」灰面態度仍舊輕浮。

　　「閉嘴，該跟上去了。」琥珀翻了翻白眼。她心想反正那傢伙也不是第一次遇過類似情況了，危急時他也會設法自救的，大概。「不過既然是我最在乎他的性命，就由我決定出手時機。沒意見吧？」

　　「妳為什麼最在乎那傢伙——」阿斑不看氣氛隨意問出，被琥珀怒瞪一眼，才識相閉上嘴。

　　手被銬在背後的穆卡難以挺直走路，金屬網格嘴套小得擋住他的鼻孔，讓他得用嘴喘氣才能呼吸過來。連鳴聲都發不出來，也無法奢望這群人能鬆綁一些。他希望會有救兵趕來救他，否則在被當成活祭品之前，他可能會先窒息而死。

　　走了不知多久後，他們來到一處下水道分枝的圓形空地。這裡看起來是放置下水道建設工具的空曠地區，沒有水流也沒有頭頂的光源。那些平時不起眼的大型工具都被移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陰暗的灰袍人，在走道和空地上捧著燭台，迎接三個灰袍人和人質到來。

　　十數個灰袍人在此等候，所有人都遮掩起臉龐，靜得只有數人的腳步聲。在經過他們時，穆卡總感覺那些人像是一座座冰冷雕像。

　　他們走到圓形空地的中心。在一片死寂中，穆卡被推往了中間，本就難以維持平衡踉蹌倒地。起不了身的他這時才見到地面畫上大型的圓形複雜圖騰，深紅圖畫不知是以顏料或是乾血繪成，謎樣文字、圖樣和三角結構全都細緻到令人眼花，傳來不祥氣息。

　　眾人包圍著他，等待著。與穆卡同樣在中心的兩名灰袍人輕聲細語。

　　「完成了，過程順利。你那邊呢？」女灰袍人問。

　　「神人也到了。伯爵向城主獻上的一筆錢今天就會送到，她不會妨礙我們。」聲音同樣低沉的另一名男性灰袍人答道。

　　「巴特勒不會再阻撓了吧？」

　　「信友已經妥善處理她了。」

　　「那麼，所有條件都備齊了。」女灰袍人用壓抑的聲音向周圍冷靜宣告：「諸位，我們終於等到了這刻。實現夙願的時刻就在眼前，就算受盡暴政的壓迫，此處懷抱堅忍意志的同仁們也不曾動搖過。我為此代表祖神感謝各位的奉獻。解救遭國家利用的神人即是祖神的意志，也是卑微的奴僕們須為祂實現的初衷。我們不為自身私慾、不服迂腐權貴，只為世界和諧與一致獻出己身，終究是為了此時此刻。而這只是第一步，直至我們有幸歸天之日，先者、後人、祖神的子嗣們都會追隨我們的步伐，直至解救所有誤入下界的無辜者，天下歸於平衡為止。願祖神庇佑所有人。」

　　「願祖神庇佑所有人。」一直維持安靜的眾人異口同聲地說，回音與活人氣息一同消逝在空氣中。

　　前頭一名灰衣人上前，手裡拽著一名同樣被銬住，但更加瘦弱悲慘、傷痕累累的人。

　　被拖在地上的那人也被扔到魔法陣中央，從體型看來或許還未成年，凌亂的烏黑散髮披在頭前，毫無反應不知是死是活。穆卡看不見臉，但囚服下露出的光滑皮膚清楚顯示出她是「非人」，這讓他憶起前幾天不好的回憶。

　　更不妙的是，他正是這場儀式的犧牲品之一。也許最慘的是他連在這時想罵髒話都辦不到。

　　主持這場儀式的兩名灰袍人又各拿出了小袋和小瓶。他從袋中倒出了一個閃亮的小東西放在手心，再小心地擺在地面上，比對待這裡的人質都還溫柔。那是半個指節長度的天然方晶，在燭光下反射出朦朧霧灰，而這同樣是穆卡最近見過的玩意，他實在受夠跟這些詭異東西有所牽扯了。

　　「我以為你們讓她喝下骨蛆了。」女灰袍人低聲說。

　　「她應該要有反應的。看來還不夠。」男灰袍人失望地回應。

　　他拔起小瓶的塞子，一手抓住非人的長髮粗魯拉起頭。她看似痛苦，張嘴卻沒叫出聲，空洞眼神看不出任何生氣。

　　他將瓶內液體強灌進非人口中，無色無味的藥物從嘴角溢出。她試圖吞嚥卻嗆到咳嗽，在發出咕噥聲時，才終於表現出一點活著的證明。

　　灰袍人見此，掏出了一把小刀，冷不防就往非人的手掌上猛刺一刀。非人痛叫嘶吼，從缺了好幾顆牙的嘴擠出肺裡空氣，即使如此，這撕心裂肺的叫聲也微弱得傳不出這空地，她的血與淚一同流下。

　　「為何要來到這地方受盡折磨？為何要被如此對待？為何是我？就算妳聽得懂，也無法得出這些問題的解答。這世界就是如此不講理。」抓住非人的灰袍人咬牙切齒地低語煽動她，周圍的灰袍人沒有露出視線，也沒對非人的悲慘遭遇顯露反應，但所有人都面向著她，似乎能從中感受到期待之情。「恨這世界嗎？恨妳所受的不公嗎？恨吧，儘管發洩妳的怒氣，要讓這不屬於妳的世界感受妳的痛楚。」

　　「沒錯。解脫吧，回歸吧。」連女性灰袍人的語氣都亢奮起來。穆卡不願理解這群瘋子的作為，他們為何要凌虐自己信仰的對象與他完全無關，這只代表伴隨他一生的恐怖回憶又多了一個，前提是他能活著離開的話。

　　在莫名凌虐了非人後，兩名灰袍人終於將注意力轉向同樣倒著的穆卡。男灰袍人拋下仍在哭吼的非人，手持小刀快步走向他。他清楚感受到投來的殺意。這群邪教徒要對他做的事，絕對不是在手上插一刀這麼簡單。

　　穆卡繃緊全身的肌肉，準備試圖翻身挺腰。但他無法掙脫鐐銬，難以起身。拿刀的人低下了身，已經染血的刀尖即將刺向他的頸部——

　　「等等。」人群中有個男人突然上前出聲，阻止了拿刀的人。

　　「信友，有什麼事？」

　　「安靜點。有聲音。」

　　本就靜默的教徒們鴉雀無聲，一人壓倒了非人摀住她的嘴讓她停止叫喊，那個站出來的另一人則按住仍臥倒在地的穆卡。穆卡稍微抬起頭看去，按住他的那人對他比出安靜的手勢。穆卡對他感到有些眼熟。

　　某處傳來明顯的奔跑聲，接著是痛喊、刀刃交擊切砍的刺耳聲、人群一一倒地。周遭的灰袍人陷入混亂喊叫，想要應戰卻一個個被來襲者砍倒，鮮血四濺，跪坐的非人女孩歇斯底里地叫得更大聲了。

　　穆卡起初以為是救兵，但感到不對勁。他並不認得襲擊者的身影，那全身漆黑鍊甲的裝扮更像是前一晚把他帶走的人，可能是領地轄下的衛兵隊，但更加兇狠無情。

　　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冰冷模樣，在在顯示如果沒必要留人小命的話，他們也會當場宰了他省下麻煩。

　　在一片混亂中，帶頭的襲擊者來到場地中央，直接舉劍用劍柄底重擊非人女孩的側腦。叫啞了的哭喊聲嘎然而止，女孩暈死過去。

　　「幫派份子，意外的收獲。」他注意到穆卡時，發出清楚威嚴的嗓音對同伴說。「立刻解決。」

　　「但我們得帶人回去做交代。」另一名武裝份子說。

　　「別冒著他再逃跑的風險，帶他的人頭回去就夠了。」

　　悲哀的是不出穆卡所料，握劍的襲擊者反手持劍朝他襲去。他發出難以辨識的咒罵，使勁翻身驚險閃過劈下的長劍。仰身的他並沒有因此得救，下一劍很快就會砍來斬斷他的鼻頭。

　　他眼角瞄向頂部的梁柱上，總算盼到了灰色身影的救星出現。蹲踞著的她不動聲色，嫻熟地甩動手上的投石索。襲擊者注意到穆卡的盯向他身後而轉過頭，前額就被飛來的實心木球直擊，隨著沉悶敲擊聲響失去意識倒地。

　　琥珀在另一個襲擊者反應過來之前跳下，直接使出飛踢，兩腳踏到了那倒楣鬼的臉上使勁將他踢倒，自己則輕盈翻身完美著地，一氣呵成彷若雜耍表演。

　　她趕緊解開了穆卡的嘴套，他著急地大吸一口氣，卻才想起來這裡是下水道，又搞得自己反胃。

　　「該走了，動作快！」琥珀把穆卡拉起身，判斷沒辦法馬上為他解開鐐銬，就抓住他的肩膀邊吼邊帶人離開。

　　海爾莉已向襲擊者突擊，抽刀狂亂揮舞，挑選反應不及的脆弱目標迅速出刀，製造混亂。後來居上的灰面也俐落掏出他的兩把銀手斧上前，朝著任何膽敢靠近的人發出凌厲攻勢，一名與灰面對上的劍士朝他攻去，卻被灰面輕易架開後舉斧吆喝猛力一砍，胸膛輕易被手斧砍開，血濺雙方。他立刻尋找下一個擋路的人，想宣洩至今以來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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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硬是在混亂中開出了一條路，讓琥珀能帶著穆卡逃跑。而阿斑只負責拿小刀大叫，比劃嚇唬人，倒也嚇退了一些灰袍人教徒。

　　如海爾莉所說，只憑他們四個就能救到人，但他們沒料到也沒考慮到該如何從武裝集團的追殺中逃脫。一夥人逃到下水道的陰暗窄路上，試圖甩開追兵。

　　「你們也太晚來了！」穆卡邊跑邊怨道，他認為自己是最有資格抱怨的人。

　　「至少你沒丟掉小命。」琥珀得在他身後推著他跑。「又是邪教又是領地私兵，看來有人很受歡迎。」

　　「我到底倒了什麼楣。」

　　他們才跑進一個下坡，彎過轉角，還在穩住腳步讓自己別摔進水裡時，就聽到後頭響起響亮的吠叫聲。那是來自獵犬的憤怒吼叫，這種四足爬行、專門被馴養用來對付他人的「祖先」可說是他們盜賊的大敵。獵犬一叫，就會有人受害。

　　「救我啊！」跑在最後的阿斑正被獵犬追殺。速度驚人的獵犬追上他一躍張開血盆大口。阿斑趕緊伸手拉開自己的尾巴躲過了這一咬，但獵犬立刻又咬住了他抓住尾巴的手，讓他痛得慘叫。

　　阿斑在轉角處又被抓住肩膀時發出尖細吱叫，被驚嚇和疼痛逼得飆出淚來，沒想到他是被前頭的海爾莉一把拉過了轉角。海爾莉毫不留情地將短刀刺入獵犬的咽喉使力割開，獵犬發出痛苦鳴咽聲鬆開了嘴後又被一腳狠踢進水裡，四隻腿抖了幾下就失去動靜。

　　同樣在轉角後的灰面抓住阿斑的雙肩正色問：「沒受傷吧？」

　　「沒、沒事，沒有流血……」阿斑驚魂未定呆立，嘴巴像魚般開闔。「謝謝老大。」

　　「別謝我，謝她。說到這，我得阻止她去自殺。」

　　海爾莉從轉角後猛地蹬出，低身向敵人突襲。持劍士兵沒有料到攻勢而慌張回擊，即使在狹窄走道上海爾莉也能輕易迴避，將兩把利刃深深刺入對方胸口，他頓時脫力兩眼發直。海爾莉將他一腳踢開拔出染紅的刀，讓那口吐鮮血的人撞上身後的追兵，一起摔進溝渠裡。

　　更後頭的追兵發覺對方在斷後，拔劍與她對峙。海爾莉毫無畏懼，莫名被追著的她怒火中燒。

　　「別對付他們！我們得跑了！」灰面勸阻擺出架式的海爾莉。

　　「這裡是窄口，我們能在這裡擋住他們爭取時間。」殺手十分有自信，連老大都不理解她的自信何來。「更何況他們沒有弓箭——」

　　手持小盾戴鋼盔的士兵並沒有攻過來，距他身後數步之外穿皮甲的士兵空著雙手比劃著手勢，口中念念有詞。

　　海爾莉發現她低估了這群私兵團，舉刀全力進攻，但擋在前頭的士兵迅速俐落地擋下避開她的每一個斜砍。他沒有必要出手攻擊，拖住那心急的小賊就行。

　　「妳——別——」灰面惱怒，難以理解自己的殺手為何都等不及要送死。

　　在海爾莉感到無法攻陷士兵時，士兵稍微傾身，讓後頭的奇術師出手。他的手指凝出冰霜，上臂長的晶透冰錐在手掌前形成的同時，朝海爾莉飛速射去。她讀出對方的視線後翻側身試圖躲避，她驚險閃過，目睹冰錐飛過眼前。但明明沒被擊中，腰部卻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令她難以忍受。

　　受傷的海爾莉被拉到後面，灰面代替她上前，氣勢萬鈞地衝鋒舉起雙斧，要將人大卸八塊。士兵勉強以小盾架開一擊，但另一手的劍被硬是被猛力擊開。奇術師已詠唱下一個奇術冰矛準備好支援他。不過灰面早已瞄準了那裡。

　　灰面後腳猛踏向前突擊，將面前擋路的士兵撞開，士兵腳步再怎麼穩也不禁踉蹌。灰面抓住了機會，剛才他被架開的右手手斧已高舉，緊握住斧柄大步跨出，全力擲出手斧。

　　精緻的銀亮手斧弧線旋轉飛出，在奇術師意識到銳利斧刃時已太遲了。隨著劈柴般的清脆聲響，前額被飛斧準確劈入，後仰倒下的奇術師留下滿臉驚愕的悲慘死相，手中凝結到一半的冰晶一同摔落碎裂。

　　在其他士兵驚魂未定之時，灰面已經拉走海爾莉逃離。

　　「你還待在這幹嘛！？快跑！」老大對手持小刀卻躊躇不前的小弟大吼。

　　「我、我是——啊啊遵命！」完全沒幫上忙的阿斑這才認命跟著逃跑。

　　「妳也給我跑，否則我先砍死妳！」他試著保持最後的耐心。

　　「我沒有……」海爾莉仍想倔強反駁，卻被側腹的撕裂疼痛打斷，每跑一步都像被棍子重擊般。她摸向側腹，才注意到舊傷的縫合處裂了開來，流出鮮血。

　　「還跑得動就跑，別想浪費我的好意。」他皺起眉頭苦苦勸阻，彷彿從憤怒的幫派老大轉為不懂表達的笨拙父親。

　　這讓海爾莉傻住了，但她勉強能接受他看似真誠的好意，至少她沒有力氣再吵了。

　　跑在兩人前面的阿斑剛才見識他們的戰鬥，感到滿滿的欽佩與嚮往，但忙著逃跑讓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軟弱，心底浮現的些許愧疚很快被拋到了腦後。

　　「我們究竟要逃去哪！？」穆卡在黑暗中不停被推著跑，這時才想起該釐清疑問。

　　「安靜點！會被他們聽到！」琥珀提醒他閉上大嘴巴。「用不著擔心，你顧著動腿跟上就行。」

　　「如果甩不掉人，他們也會追我們到天涯海角的！」

　　「這群私兵可真賣力，看來是等不及想跟主人討點心吃了。但敢進來下水道追人算他們大膽，那群外來的私兵大概不知道，這裡是我們的地盤。」

　　「什麼『地盤』？鐵爪團不在這裡，妳也不是團員！」

　　「是是是在說我嗎？我我我能對付他們！大概！」阿斑勇氣可嘉。

　　「我指的不是幫派。差不多就在這裡……」

　　琥珀在這時咬住自己的兩根食指，吹出了尖響的口哨。她一連吹著長短間隔不一的哨音，清晰傳進下水道四周的大小管道中，聽起來像在傳達暗號。

　　穆卡隱約見到，本來什麼都沒有的暗處中反射出點點微光，好幾對如玻璃珠大小的視線從孔洞中和梁柱上投射而出，一大堆目光打量著穆卡令他發毛。

　　下水道的住民確認了呼救的對象，就迅速竄動。好幾個體型嬌小的骯髒鼠族從頂部的排水孔攀下來，掛在上頭或蹲在梁柱頂。在一行人奔跑通過後，鼠族便以刀刃割斷上頭的細繩索。此時隱藏在頂部的檔板翻下，大量的木材、石塊、布匹等雜物混著泥漿落下，砸向走道上的追兵。

　　前頭的士兵選擇立即奔過躲開，但後頭的人只能試著後退迴避擋住頭部，有兩個人被砸個正著摔進水中。障礙物沒有完全擋住去路，但做為干擾已十分足夠。

　　在士兵能重整態勢前，潛藏的好幾個鼠族就手持刀刃、金屬箭頭或削尖的木棍朝著後頭的士兵飛撲而去。一行人沒有機會見到鼠族怎麼阻止士兵的，但可以從憤怒吱叫和混亂的驚呼中略知一二。

　　突襲的鼠族在奇襲後立即撤退，他們完成了互助同族應盡的責任，不需要搭上性命。這稍微降低了壓力，但鼠族沒有擋住所有人，危機尚未解除。

　　琥珀蹬上牆面甩起投石索，朝著後頭追兵將木球俐落甩出。但她的武器已經被看透了，前頭的士兵舉小盾輕易擋下木球，繼續前進追趕。

　　「天殺的煩死了！」琥珀咒罵起來。

　　「別再用那些玩具了，妳又不是哪來的馬戲團員！快拿刀對付他們啊！」灰面怒吼。

　　「輪不到拿兩把斧頭耍帥的傢伙教訓我！我們不能打也不需要打，快能甩開他們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灰面跑得開始喘了起來，他內心拒絕承認是年紀的關係。

　　琥珀心想如果她記的沒錯，前方的低地處有她在幾個月前設置的陷阱，在那裡就足以對付他們。但不知為何，她的細長鬍鬚不停跳動，彷彿在諭示著惡兆。

　　幾步後跳過小溝渠越過轉角，只要再往前方下坡跑，就能來到她的陷阱處。

　　但鬍鬚的警告成真了——前方下坡竟已淹成了一大片水池，陷阱處也早就被淹沒了。是這裡被做成蓄水池了？還是下雨後堵塞？無論如何，能讓他們逃脫的路線和利器已經不存在了。

　　「前面沒——嗚啊啊！」跑在最前頭的穆卡一踩到濕滑的斜坡就摔跤，直往水池裡滑。他本想側身滑下減緩速度，但手被銬住無法保持平衡，反倒變成趴著往後滑。

　　出於鼠族的天性和某些因素造成的個人堅持，琥珀不想碰水，絕對不想。光是下點細雨就會令她皺眉頭，更何況一頭栽進髒雨水裡。她下意識地掏出鉤索想攀上梁柱，但滑下去的穆卡絕對會滅頂，要是他無法脫困，或是被士兵逮住的話……

　　「——該死！」琥珀牙一咬選擇一起滑進水中。髒水冰冷刺骨，她忍受寒冷和不適感，救起差點要從水面沉下，拼命抬著頭的穆卡。她清楚見到水池另一側的水面堆滿大小雜物，這堆垃圾堵住水道，讓他們的逃走路線也消失了。

　　穆卡吐出一口水後急問：「我們真的該走這嗎？」

　　「本來是該走沒錯，現在得用游的了。」琥珀嘗試帶著穆卡游起來，而她果然恨透下水弄濕毛皮的感覺了。

　　「跳遠一點！」灰面邊奔向水池邊喊，無視海爾莉的嘟噥和阿斑的驚問，三人一齊從斜坡起跳，落進池裡時濺起或大或小的水花，波浪差點掀翻穆卡和琥珀。慶幸的是這裡的水夠深，沒有讓他們摔碎屁股。

　　一身輕裝的他們游出水面，著鏈甲布甲的士兵無法再追上去，在岸上乾瞪眼。

　　幫派老大甩了甩他留的長辮，朝岸上叫囂挑釁：「怎麼，不想追了嗎？拿的錢不值得你們濕身是不是？」

　　海爾莉和琥珀沒有跟他起鬨，只想早一刻游到另一頭的岸上。她們考慮之後跟這幼稚的幫派老大撇清關係。

　　這時岸上的某個士兵吹響哨子，後頭竟又奔出兩隻獵犬，牠們毫不遲疑跳進水中，迅速游去追人。灰面臉色大變急忙游開逃離，但還是被獵犬夾攻，逼到了一旁的垃圾堆。

　　「乖狗狗，乖狗狗，冷靜點——」灰面把一手靠到垃圾堆上，水中的另一手伸向腰間準備抽出手斧。

　　但就在他後背靠上一個漂著的木箱時，後頭發出劈啪聲響，雜物堆突然崩塌，失去平衡的他往後跌進水中，接著他與兩隻獵犬竟跟木箱一起消失在水面下。

　　眾人感受到水池開始流動，水從雜物堆的開口處流出，細流瞬間變成決堤的洪流，水流把所有人帶向缺口。琥珀和穆卡來不及抓住或抵住任何東西，就跟著水流和雜物落入後頭數尺高的落差。

　　穆卡和琥珀都不禁叫了出來，但才叫到一半就落入水中。四周全是混濁的水與垃圾，重物落下撞擊到了某物傳來重響，穆卡沒被打中。

　　他趕緊踩地面探回水面吸氣，這裡水深僅及腰，但上方水池中的水仍像瀑布般傾瀉而下。他四處張望頂著水瀑找人，沒見到灰面和那幾隻獵犬，而琥珀就在旁邊，但她昏厥了過去，臉朝上載浮載沉，護目鏡鏡片碎裂。

　　她被剛才掉下的木板砸中了。穆卡想辦法低身用背頂起她，讓她別沉進水裡，但上方的大小雜物又紛紛落下，還有更多重物會跟著水流砸向人。

　　穆卡情急之下，用銬在背後的雙手緊抓住琥珀，轉身迎向朝他飛來的石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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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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