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者 - 大業商場守則怪談

公園沙坑旁的樹梢上有松鼠跳過，引起其中坐著玩沙的小孩一片驚呼，但是支齊已經看到厭煩了，他甚至知道接下來當那隻松鼠的尾巴尖在隱沒層層綠葉後，坐在一旁長椅上的小孩就會站起身來試圖加入那些玩沙的蘿蔔墩們，但是又被驅走。

這是世界正好第一百次重啟，可惜第一百次並沒有升級黑金會員這種福利，只有入目令人熟悉到絕望的景象。

支齊嘆了一口氣，自己被已經困在這購物廣場一天了。

準確來說，是他被困在這一天裡了。

天知道他在心裡上了多少次幕後不知名的人全家十八代祖宗，又對著天空大罵宙斯，希望能橫空降下一道天雷把自己劈死，至少求個解脫。

但是神話終究是虛構的，天空只有千篇一律的太陽和入夜後會攏起來的烏雲。

噢對了，貼在他坐著的噴泉下有一個大大的標語：「不要抬頭看月亮。」

看，多放屁的說法。

支齊啐了一口：你他娘逗我呢？這天空輪迴一千次了沒見過一次月亮，夜晚又不准人在外面遊蕩，你給我抬頭看一個月亮試試？

夜晚待在室內，是刻骨銘心的教訓。

在某一次輪迴裡，他因為一些早忘了什麼的原因在一處長椅上被在外面逗留到日落，然後……

他不記得了，只是那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和至死的極度瘋狂記憶猶新，深深烙在腦海裡，以至於他現在一看到太陽開始把天空染紅寧可把手邊的東西丟下也不會在外面多逗留。

至於他為什麼知道外面攏烏雲，是因為到了半夜總會下雨，唏哩嘩啦的伴隨著如同鬼叫的風聲拍在店家的玻璃上。

他沒敢睜眼，因為據另一到傍晚就出現的標語表示：被窺視中，請在入夜中保持閉眼。

語氣跟「攝影中，請微笑」一模一樣，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這裡的每一家商店他都曾經棲身在其中，對處處貼著的規則也是倒背如流：

大業商場顧客守則：

0、不要抬頭看月亮。

1、本商場不販售帶有器官的食物/產品，如有看到請勿購買。

2、本商場沒有提供導購服務，如有需求請掃碼 [二維碼] 進入商場網頁。

3、除百貨大樓外，商店的建築皆沒有二樓且室外沒有相連的遮蔽物，如看到包含上述特徵的建築，請勿進入。

4、請遵守每處商店內張貼的規則。

5、不要相信非印刷的守則。

沒了。

不過那些五花八門的商店規則倒是很多，譬如轉角那間文具店不給吃東西，否則店員會一小刀把你捅死，再譬如後面那間水療店不能進，裡面漆黑一片，再出來就還是一片漆黑。

那次在走了很久很久之後，應該是到了夜晚，只聽到一陣令人頭暈目眩、極不舒服的響聲後世界就又重啟了。

據他摸索前行得到的信息表示，異變後的空間歷久不彌新，全是清一色黏糊糊、軟彈的……肉感。

支齊當即被這個念頭嚇得落了滿地的雞皮疙瘩。後來他在經過時看到門上貼著的：「請勿在沒有月亮時進入。」

他這才知道，規則有時候是會變的，有時候突然消失，有時候哪裡突然多了一個警告標語，誰也不知道你沒看到的時候它是不是就悄悄的變了。

其實這間水療店算是溫和的，只要不進去，經過個一百次都沒有關係。

更兇一些的像是走過就能聞見暗香的、賣保養品及香水的專門店，它的規則則是：「有月亮時不能進，沒月亮時能進。」

結果支齊一次晚上進去躲藏時還是死了。

那好像是第三十多次重啟，但是他白天還進去過，所以他把那句話總結為：「晚上=有月亮，白天=沒月亮」

有一次他在記日記時，回想起經過時發現這間香水店有二樓，猛然想起了商場守則的第三條，但是又回想起他白天曾經進去過也沒出事。

後來他發現這些建築也跟標語一樣是會變化的。

但是那條總結好像沒錯，不過另一棟百貨大樓裡的有一張規則挺奇怪的：

「月亮不會在此停棲，但這裡有別的東西。請勿在此建築物裡連續滯留三個日轉以上，後果自負。」

這句話連標點符號裡都帶著奇怪。

什麼叫「月亮不會在此停棲」？

「別的東西」是什麼？

另外還有一個：為什麼說「三個日轉」，而不是說三天？

前兩個問題支齊百思不得其解，第三個就很好推敲了——這裡的時間可能並不只有天這種計算方式，譬如死亡重啟後會回到同一個地方、遇到同樣的場景，那可能就是固定回到了其中一天，他命名為「第一天」。

第一天的時候商場內除了夜晚不得在室外滯留這條必死的規定外沒什麼危險，而第二天一些商場就會開始有幾條規則。

目前他活過最長的時間是十七天，那些人們照樣做自己的事，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坐在花壇邊親吻，共享一杯冰淇淋或是在陽光下追逐，那些實質上的變化只有他自己察覺的到。

譬如有時候觸發了才會顯現出來的規則，像是不要在第二天下午三點時從西邊的一處馬路穿行而過，不然會被空空如也的車撞個正著，與貼在擋風玻璃上的眼睛含情對望而死，不要在第七天中午十二點整時進某間大型運動品牌的第三間試衣間，因為隔壁會悠悠探出來一張臉，也只有一張臉。

支齊光著身子想著這些，一邊打牙顫一邊在噴泉裡洗澡，沒人管他。

他知道就算他站在人流中間打手槍都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管他，因為他們大部分就只是會活動的東西，僅此而已。不過也有可以互動的例外，像是今早沙坑旁的小孩。

這些可互動對象講出的話一樣很奇怪，譬如他問：「這裡出得去嗎？」

得到回答：「只要月亮看不到的地方，就有出去的路。」

問：「月亮究竟是什麼東西？」

回答他的是一條被拴在路邊的泰迪狗，毛茸茸的狗臉配上不明不白的箴言，看起來頗有幾分帶著詭異的滑稽。

泰迪狗：「月亮就是月亮。」

後來泰迪狗被牽走了，這種詭異的詢問又持續了幾天，支齊還是沒能問出月亮是什麼，倒是得到了不少資訊：

「月亮」會在兩層樓並且外側有遮蔽物的建築停棲，這時候進入室內，出來時就會進入月亮的世界，也就是上次遇到漆黑一片的東西。

「月亮」在夜晚時會出現，推測是出現在外面。

結合到處貼著的「不要抬頭看月亮」和上次慘烈的死亡經驗，目擊月亮應該會死。

「月亮」可能在除了百貨大樓的所有建築物裡停棲，因此它都能看到。且吃了含有內臟的食物會死，而不存在的導購是「月亮」的爪牙。

所以這些看似令人細思極恐的守則其實是在幫他。

百貨大樓裡應該有出口，不過不知道在哪裡，需要找。

出口只要是門都有可能。

百貨大樓不能長待，因為裡面沒有任何可以判定時間的東西，可能一不小心就超過了三天的死線。

支齊想到這裡笑了一下，拿了點東西就往沙坑跑。

百貨公司內部沒有任何時鐘或是鐘聲提示？

很好，那我就造一個沙漏。

因為直至三十個輪迴支齊都一直在「被追和被殺」之間忙的抽不開手，現在終於有時間好好梳理一下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沒想到理出了大進展。

……

一個由兩個大香水瓶加上來自於五金店的強力膠和沙子組成的簡陋沙漏成型，支齊看著廣場的大鐘掐時間，終於把沙子調到精準的一小時。

接下來的三天都不能睡著。

很快，他就堂而皇之的進了百貨大樓，先到美食街屯了一些吃的在身上，接著就開始找門。

由於某種未知的原因，他打算先從地下車庫開始找，可能是直覺吧。

特意準備的強光手電筒閃了閃，在簡易改造的釘槍上發出一束光。支齊舉著槍，向著安全門一步一步走近。

還沒等他靠近三步以內，門吱扭一聲開了。

支齊：「……」

可以接受貼臉，請不要鬧鬼。

更弔詭的是，這扇安全門是從裡面往外推才能打開，可是推桿沒有動，就像是有人在外面一把把門拉開。

還慢慢悠悠、生怕不嚇死人。

門外是一片黑暗，看著讓人心裡發怵。

未知是一切恐懼的來源。

支齊看著那片黑暗，下意識覺得它是空的……

嗎？

強光手電筒打出的光束掃過，確實是空的。

他悻悻的收回手電筒，無意間掃到一行字。

那不是商場裡的立牌、標語或是海報，像是歪歪扭扭刻在牆角的：

「不要抬頭看月亮會」

……不要抬頭看月亮？

支齊研究了一下那處牆壁，發現「看」和「月」兩個字之間的間隔還有一條撇得很個性的斜槓，暫且把它算作逗號好了。

不要抬頭看，月亮會

會怎麼樣？

他低著頭走出門，立刻聽到一陣讓人寒毛直豎的摩擦聲。

那像是肉和骨頭互相摩擦的吧唧聲加上某種蠕動的聲響，來源就在頭頂。

這更加堅定了他不抬頭的意願，直到他和地上的一隻眼睛對上。

他在一百次輪迴中已經對這種「精神類攻擊」免疫了，眼睛嘛大家都有，怕什麼？

可是地上這顆眼瞳散發出了一種名為「恐怖」的氣息。

它是一顆突出的眼球，虹膜是微微發著光的銀白色，表面佈滿了密麻的坑窪，最大也最靠中間的那個成了瞳孔。

就像一顆異變的月亮。

支齊每看著那顆眼睛多一秒，腦子裡就越混亂。

恐懼支配著理智，思維被不可名狀之物攪亂。

停下。

停下！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支齊大吼一聲，倒轉釘槍柄，往自己頭上一敲。

不對，我為什麼不乾脆把這噁心的東西打爆？

疼痛使得腎上腺素飆升了一下，暫時驅散了恐懼。他這才想起大業商場的第五條守則。

被騙了。

就在這時，一陣令人極不舒服的響聲勾起了他極端的恐懼。

岩石組成的血肉之軀移動的聲音，透過分佈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毫無規律的一張一翕，一伸一縮。

月亮來了。

不要低頭看，月亮會察覺。

月亮不會在百貨大樓裡停棲，但是這裡有它的眼睛。

支齊仰天長笑，笑聲混合著無意義的嘶吼，充滿了癲狂，又像是絕望至極的哀鳴悲哭。

這裡的一切在重置後都會恢復原狀，能夠證明前幾次輪回的只有自己的記憶。

但要是他不能再相信自己的大腦了呢？

自己真的沒有來過這裡嗎？

你既然選擇在這邊停棲，那就不要怪我了。

你總要縮小吧？

你總要限制自己的力量，避免這個空間被撐爆吧？

很好！再好不過！

後來他舉著一把菜刀，殺了這個月亮。濃稠的銀白色血液浸了他滿身，拽著他的腳跟。

月亮看不見的地方，就有出去的路。

你眼睛總不能拐彎長回自己身體裡吧？

他剖開月亮錯綜複雜的臟器，看到裡面出現了一個門把手，粘連在上面的血液和組織微微發著令人作嘔的、扭曲的光。

支齊拉開門把手，縱身躍下。

-完-

作話：來源於網路上一個段子「不要抬頭看月亮」，現在在嘗試不強求感情線（不然會有點偏題，我想展現的是一個在這個怪異的世界輪迴許多次，漸漸任知道真相也漸漸瘋狂的故事，這種題材不適合有感情線），留了一個 open ending，讓你們自行想像主角跳下洞口後會發生什麼（歡迎留言自己的想法），寫這篇文的時候連自己都害怕，啾咪～

另，解析在留言區，不想被爆雷可以看完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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