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igia - III. 12

每年的這個時候，秋之女神都會為大學校園披上令人心醉的金黃色羽衣，好讓她用最美的姿態迎接那些正要進入人生新階段的少男少女們。八年前的凱特琳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她今天回到母校校園，卻並不是為了欣賞秋色，更不是為了緬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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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不想回憶起當時自己正駐足於校門前，因這遍地黃葉的景色而心醉的那一幕。然而那些片段就如潮水般自然湧現，她的腦海中都是那天所配戴的淡金色葉子型髮夾，身上穿的奶茶色寬鬆毛衣，和深棕棗紅交織而成的方格長裙所帶出的感覺多麼清雅，還有她腳上那雙棕紅色的粗跟皮鞋，皮面的光澤顯示出這雙鞋子是如何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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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對凱特琳來說，是個畢生難忘的特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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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來這兒，然而首次以正式學生的身份而來，心情完全不一樣。她對新的學校生活充滿期待，那份興奮心情實在難以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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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這個美好時刻，她的眉毛卻忽地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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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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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腳跟傳來點點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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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不該穿新皮鞋的啦……」凱特琳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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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完美的開學禮，都因這雙皮鞋而破壞了，凱特琳不禁對自己今早的選擇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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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先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來查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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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忍耐著那有點堅硬的皮革和皮膚摩擦而產生的痛楚，慢慢地走到校舍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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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枝葉稍稍遮蔽著的，是一條步道的入口，平凡幽靜的小徑並沒有吸引到新生們的注意，和外面熱鬧的景象對比之下顯得有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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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佳的地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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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腳上的痛楚應該沒有減少才對，但在這片漫天黃葉之下，凱特琳的心情和步履也變得輕快起來，而在這座金黃色隧道的盡頭，凱特琳看見一座古銅色的長椅，正是她需要的休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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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原來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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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不自覺地低呼了一下，她壓根兒沒想過這裡面會有人。走這麼久就是在找一個方便坐下的地方，然而面前唯一的長椅上卻坐了其他人，凱特琳只得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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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長椅上的男生正抬頭，注視著那片由黃葉編織成的天頂，一副頭戴式耳機把他和現實隔開，讓他盡情置身於那個只屬於他的世界。凱特琳猜他也是新生，但不知為甚麼卻沒有在外面參與迎新活動，反而一個人躲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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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似乎因凱特琳的低呼而回到這個現實，他慢慢摘下自己頭上的耳機，還轉頭以一副不解神情，看著呆站在旁邊的凱特琳。當他拿下那副水藍色的耳機後，凱特琳才注意到他的一頭紅髮，在這片金黃的空間之中很是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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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凱特琳覺得自己這樣盯著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便索性直接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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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只是點了點頭回應，並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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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可以坐下嗎？」凱特琳見他正要把視線轉回樹叢，便趕緊在他重新戴上耳機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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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看了下自己旁邊，長椅空著的位置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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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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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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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語帶欣喜，雖然面上盡量維持著笑容，但腳跟的痛楚使她步向長椅的步伐緩慢，左右腳的步幅也顯得有點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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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腳……」男生已經觀察到凱特琳的異樣：「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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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沒事。」被這麼一問，凱特琳有點不好意思：「是新皮鞋的問題啦，所以才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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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請便。」男生別過頭去，特意不再看向凱特琳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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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小心奕奕地把左腳的皮鞋脫掉，不出所料，腳跟因過硬的皮革而受傷，表皮已然脫落，泛紅的真皮層表露在外，還滲出了少量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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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想像中嚴重呢，凱特琳心想，這下慘了，該如何完成今天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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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試著把皮鞋勉強穿回去。但不脫鞋還可，一脫了要再穿上的話，卻比想像中更痛。意料外的痛感使她的手抖了一下，正要穿回去的皮鞋也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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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只好強忍著痛楚，當她正要俯身去撿回地上的皮鞋時，一隻手在旁邊為她遞上了一塊藥水膠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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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意的話，請使用。」男生還是維持著他一貫的平淡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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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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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客氣。」男生見她沒有接過自己手中的膠布，便把包裝紙撕開，再一次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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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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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接過膠布，低著頭輕輕的貼在傷口上，這下應該沒事了，多虧眼前這位男生呢。正當她貼好膠布的同時，男生已把她掉下的皮鞋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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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謝謝你了，」凱特琳把皮鞋穿回去，笑著說：「我是藝術系的凱特琳，是新生呢。可以告訴我你的聯絡方法嗎？下次把膠布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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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邊說，邊從手袋中摸出手機打算記下對方的社交平台帳號甚麼的。但男生卻沒有答話，只見他從衣袋中拿出記事簿和原子筆，在上面飛快地寫了幾個字，便把紙張撕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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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客氣，膠布是小事，請不要在意。」男生邊說，邊把手上的紙張遞給凱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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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默默地接下那紙條，工整的字跡寫的就只有名字、學系和一個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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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安傑爾。」凱特琳照著紙條上的名字唸了一遍：「今天真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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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有人用這麼傳統的方法來交換聯絡嗎？凱特琳笑了笑，並仔細地把紙張摺好，收藏於手袋內側的小口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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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先回去了，我們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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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說著就一把站起來。也不知是因為她腳上的痛楚，腳下滿地的樹葉，抑或是她輕飄飄的心情，使得她腿上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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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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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確實記得當年那份被穩穩扶持著的感覺，然而現在身邊卻只有一陣冷風吹過，她唯有拉起大衣的衣領。皮鞋匆匆踏過那滿地落葉，凱特琳步進教學大樓，來到演講堂附近的一個辦公室前，她輕輕地叩了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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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慈祥的嗓音在門後響起，凱特琳才轉動門把，慢慢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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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你來了啊。」加西亞教授坐在他的辦公桌後，看到凱特琳進來，才把手上那本又大又重的書本合上放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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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亞教授午安，沒有阻到你嗎？」凱特琳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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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當然沒有。我在等你才對。」加西亞教授慢慢地從他的座位中起來，並把沙發椅上原本堆著的一疊書挪開，把位置空出來：「抱歉，這兒比較混亂，我這老頭真的很少收拾，來，坐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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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教授。」挪出來的空間並不寬廣，凱特琳小心奕奕地坐到沙發椅上，生怕會推倒旁邊仍然堆著的古籍和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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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要喝點甚麼嗎？」加西亞教授說著，又走到窗台邊，那兒放了個熱水壺：「茶或咖啡也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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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教授，但先不用了。」凱特琳婉拒著說：「其實我今天只是來跟你談談話，也沒打算要佔用你太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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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嗎？」老教授摸了摸他下巴那白鬍子，慢慢走回坐在沙發椅上的凱特琳旁邊：「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了，你該不會來光是問問老人家的近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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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被一語道破的凱特琳只好笑了笑：「教授，你還記得亞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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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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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亞倫・安傑爾，就是在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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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起來了，是亞倫呢。」加西亞故意不讓凱特琳說出那個事實，還輕拍著她的肩膊安慰她：「那時你間中都會和亞倫一起來聽我的課，或者聊聊生活嘛，我都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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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關於亞倫的事，我當時沒有執著去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只是叫自己放下，但是，」凱特琳的肩卻在微微顫抖：「但是我發現，我根本無法放下。五年過去了，最近我在偶然間重遇上亞倫的哥哥，那些被我埋葬了的回憶就像通通活過來似的，我甚至……甚至無法控制我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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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得深深吸一口氣，才能強忍住眼中正在翻滾的淚，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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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錯誤，我可不能再犯一次了。」凱特琳紅著眼，直看著加西亞：「所以，加西亞教授，求你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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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孩子。」加西亞見她說得激動，便緊緊地握了她的手：「告訴我你需要甚麼幫忙吧，我一定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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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妮婭的病，我一定要替她找出原因。那肯定跟戴維斯父女有關，但現在奧莉薇．戴維斯在精神病院，馬修・戴維斯則不知所蹤。我記得加西亞教授你說過，戴維斯的背後還有些人際關係，」凱特琳的眼神更顯堅定：「你可以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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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加西亞教授立即面有難色：「這個問題實在敏感，而且也不知道戴維斯背後的人，和索妮婭的事有沒有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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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你說過那是個十分可信的人士，」凱特琳不讓加西亞的視線逃開：「是因為那個人很有影響力嗎？他是個位高權重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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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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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政治人物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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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亞教授沒說話，他只是以衣袖輕輕印了印額角上冒出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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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猜對了，是理查德・勞。」凱特琳說得相當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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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加西亞教授垂下了眼睛：「你還年輕，有些人物，你是招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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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比我後悔半生好啊。」凱特琳從沙發椅上站起來：「我已經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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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凱特琳，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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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加西亞教授。」凱特琳笑得非常燦爛：「那我先告辭，教授你也要保重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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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再勸你，你也不會聽對吧？」加西亞教授卻笑得無奈：「那麼，你自己要小心，甚麼事也要拿好分寸，有需要的話一定要找人幫忙，過於固執一力承擔可不行，不然就太傲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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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沒有回話，她只以一個有力的擁抱來回應加西亞教授那番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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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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