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年後(先歷紀157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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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殘餘髒雪,如天上烏雲滾滾。神域降下薄紗,飄渺空靈,卻似無情詩句,把嶙峋人影當作了風中搖曳的枯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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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的身影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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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羊毛大衣雖然厚實,卻不能溫暖他凍疆的雙腿。他冷得麻木,然而這也不錯,饑餓的感覺消失了,只需要專注對抗寒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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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幾乎將晨光完全掩蓋,叫人以為長夜未竣。早起的鐵匠學徒為熔爐添炭,灰塵揚起,他別過頭,輕輕咳嗽,剛好對上了林國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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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冷漠溜了過去,卻被林國健注意到;賤民是陰影、是城中的多剩之物,沒人會把漆黑、骯髒的垃圾看作是人——就連只比林國健年長幾歲的學徒,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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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兩側的窗戶都點起了燈,煙囪吐出白霧,傳來培根和香腸油膩的香氣,不難想像爐火有多溫暖、早點有多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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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不禁停下腳步,閉上眼睛,貪婪地猛吸半空的香氣,彷彿那樣就能把食物填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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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的牆,隔著林國健與爐火,他只能夠憑空想像裡面的一切。他的四肢滿佈凍傷和濃瘡,像被火炙過一般乾皺焦黑,走路已經很艱難,更別說要去偷東西。若被抓住,可未必是挨一頓揍就能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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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在寒風下哆嗦,只得大力搖頭,抖擻精神,再度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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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錯落,漸漸在風中化作醜陋的隊伍;只有一件事情,能讓這些相互鄙視、孤獨,卻又蒼白無力的身影聚集在一起——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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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戰神聖殿,供奉祂的地方。傳聞只要聖殿不倒,臨海城市葛斯堯就能在任何戰爭勝利。然而,林國健知道,「和平」早就來了,甚至比他出生還要早。海外的強敵只活在故事裏,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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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真正的敵人是誰?他不知道,他沒有誰要戰勝的,除了飢餓,和雪幕下不見盡頭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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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的性命全然取決於救濟品派光了沒有,所以他不禁加快步伐。要是有人捱不過昨天的大雪,排隊的人就減少一個,那麼活下的機會就增加一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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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些人不是他的敵人,卻是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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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貧民漸多,衣衫襤褸,瘦骨嶙峋,臉比地上的污雪還髒。狗也來了,牠們可能是比較幸運的一群,只要有人不支倒地,就是牠們開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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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童裡流傳,狗的瞳孔會在夜裡映出鮮血般的紅光,變得瘋狂,牠們被喚作「魔格納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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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林國健知道這只是市井故事,不能當真。若真的要解釋牠們為何要吃死人,那便是因為老鼠和貓早已經被人吃光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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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殿越來越近,林國健舉頭仰望。大雪飄降,兩位連城紀元的半神王共同支撐起戰神聖殿的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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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手握長錘的前朝先王「護國者聖馬克」,曾將信奉異教的先民驅逐到國境之外。另一位是手執長戟的「戰帝聖羅撒流」,千年前擊敗了由海盜和奴隸販子組成的叛軍,恢復前朝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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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慘白的大理石佈滿污跡,就像在細述半神光輝的歷史早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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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神早就死光了,林國健心想,這也許就是為何帝國變得如此不堪,滿街都是一餐不繼的貧民。戰神聖殿前,也只餘下兩位手持戰錘、身穿潔白法袍的瘦削武僧,守護派救濟品的年老僧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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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遠古時的英雄尚在,林國健會至少有頓飽飯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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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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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敲在厚雪上,發出悶聲。鎖子甲彼此碰撞,清脆響亮。六名葛斯堯騎兵急策著馬,身後揚起一陣雪雨,朝聖殿直奔。除了在思考時彷彿誰也看不到的林國健,路上流氓相繼退避,為騎兵讓出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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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的騎士十分年輕,穿著黑鋼鑄的半胸甲、皮革手套和長靴,裡面罩了件到膝的鎖子甲。身後飛舞的黑貂披風價值不菲,甚至不用看隨從軍旗上的家徽,也知道他顯赫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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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民!」年輕的騎士正快馬加鞭,看見林國健擋在道上,一咬牙,朝他大喝:「不想死就快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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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還在自顧自的沉思,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見狀,騎士連忙勒緊韁繩,戰馬嘶聲躍起,差點把他摔了下來。這時,林國健才察覺到自己已經被騎兵隊包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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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得不耐煩了麼?」年輕騎士的手按到劍柄上,怒睨林國健那驚惶的臉。林國健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充滿不屑,並且殺意濃烈。他害怕極了,慌忙後退,但周圍的暗巷都被圍觀的人堵死,他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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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只是在想事情,一時之間才沒注意到大人……」他試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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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種賤民也懂得思考麼?」年輕的騎士嘴角微揚,眼神輕藐。他依舊拉著那匹引以為傲的戰馬,不過手上韁繩左搖右擺,可憐的動物也只好跟著繞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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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騎兵笑了出來。林國健不懂,他們到底是在笑貴族的騎術,還是笑他那爛得不行的笑話?他的恐懼不知不覺變成了忿怒,但他依然站穩腳步,迫令自己不能衝動。他知道,對方不用拔劍也能殺掉自己,他斷無尋死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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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捱到這兒了,要活下去,林國健心裡對自己說,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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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的受封儀式隨時都會開始。」這時,持旗的隨從駕近騎士身旁,低聲道:「老爺不希望你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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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閉嘴!」年輕騎士就像一個發難的小孩,他趾高氣揚,提高語調:「難道我不能花些許時間來處理一些『私人事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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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狠瞪了林國健一眼。林國健只是低著頭,裝作悔悟,其實懶得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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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的確沒有。」隨從語氣堅定,似乎毫不害怕這位貴族。他又淡淡地説:「老爺絕不會希望你因處理『私人事務』而遲到,主教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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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格納的鬼僕啊!這些老不死總是有的沒的都要管到底!」騎士將盛怒的視線轉向林國健,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你這條賤命值幾個錢?我家的狗居然會為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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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毫無預警地,長鞭直朝林國健頭頂揮落,打得他撲倒在糞水般的汙雪上。鞭風凌厲,動作熟練,相信一定有不少人受過他的苦頭。但事情和貴族子弟所預料的不同,林國健沒倒地不起,即便他只能勉強撐身子,他就是硬要抬起頭來,直瞪著騎士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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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民,趕緊讓道!」騎士向圍觀的人群罵道。他拉動韁繩,戰馬立即長嘶一聲,丟下主人的隨從,朝聖殿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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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再惹禍,不知哪天就會被人幹掉了。」那旗手輕聲嘆道。他手一揚,對騎兵們說:「走罷!我們可擔當不起護衛不力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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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跑遠,剩下林國健在冰冷的地上站著,溫熱的血從他額上流淌下來,沿著眉邊,直至腮幫。林國健雙拳握緊,手因為過度用勁而顫抖。他的身體仍舊發寒,但長久冰封的內心卻像烈焰般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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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前武僧的冷眼,更讓他的怒火猛烈燃燒。就在開國英雄之前,他們無動於衷,背對着滿街的貧民回到溫暖的神殿中。彷彿教導他們對抗邪惡和不義的戰神,早已被漫天冰雪蒙蔽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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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無聲咆哮。9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Pokxbalm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