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久之書 - 001 奴隸

赤紅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燒，橘紅色的火星隨著熱氣飄散。就連空氣都因為這樣的高溫而產生扭曲，一根焦黑的柱子支撐不住烈焰的啃食，歪斜的倒下。揭開了擋在它身後那殘忍的場景。

村民在被火焰吞食的廢墟中尖叫逃散，在他們身後的是一道道從濃煙與火星顯露出身形的黑影。

那些人穿著老舊殘破的衣物，但臉上卻掛著笑容…讓人感覺到恐懼以及貪婪的笑容。肩上扛著武器的他們，興奮的大笑著。

舉起自己手中的利刃，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身邊最近的村民揮下。鮮血濺灑到他們臉上，卻沒能讓笑容消失，反而讓他們的眼神更加興奮。他們咧開嘴，流淌而下的血液染紅了他們的牙齒。

詭異、恐懼以及絕望。

誰都沒辦法想到，就還在剛剛，這裡還是個與世無爭的平凡村莊。

但現在，被火焰與濃煙吞噬的村莊充斥著哭喊與尖叫，以及盜賊們歡快的吆喝。

「里歐，快跑！」女人被倒下的柱子壓斷了雙腿，她使盡全身力氣推開自己唯一的兒子。

但男孩卻是坐倒在地上，驚恐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下一秒，一道銀光閃過。隨著盜賊的笑聲，女人的頭就如同果子般落下，滾落到里歐腳邊。

里歐瞳孔緊縮。

「媽媽──！！」他伸出手，想要抱緊自己的母親。

但從黑暗中伸出的大手，迅速占領他的視野。掐住他的脖子，將他高高舉起。

「唔…」里歐痛苦的抓著大手，雙腿在空中胡亂踢著。

但才十一歲的他根本沒辦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隨著意識逐漸模糊，他的眼前也逐漸被黑暗壟罩…

***

「咳咳咳！…」

剛清醒過來的里歐猛然倒抽一口氣，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窒息感還纏繞在他喉頭，讓他不舒服的又輕咳幾聲。

「夢…是夢…」他抓著自己栗色的短髮，閉上自己的眼睛，緩緩的坐起身。原本如同月牙般的眉毛，在這時卻緊緊的糾纏了起來。

雖然是夢，但卻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呼姆…」

里歐低頭朝著聲音看去，一頭深紫色短髮女孩趴在里歐的腿上，一臉安心的睡著。

冷靜下來的里歐，看著女孩的睡臉，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他伸出手，溫柔的撫摸著女孩的深紫色頭髮。

如果這種顏色的頭髮在一般人身上的話，肯定是被欺負嘲笑的對象，但女孩不同。

里歐輕輕的將女孩垂落額間的髮絲撩起，指尖小心翼翼的滑到女孩長耳朵後面。

「唔嗯…」

女孩微微皺起眉頭。沒過多久，她睜開還有些朦朧的眼眸，淡紫色的瞳孔看向里歐。

「…里歐，癢…」

「吵醒妳了嗎，伊蕾娜。」里歐有些抱歉的對伊蕾娜笑了笑。

深色的頭髮、尖長的耳朵，以及標誌性的淡紫色瞳孔。女孩的確與其他人類不同，如果放在人群中，決不會是被欺負嘲笑，而是被殘殺。

因為女孩是魔族，在大陸上除了人類之外，唯一擁有知性的種族。同時也是人類憎恨和恐懼的對象。

清醒之後的伊蕾娜並沒有離開里歐，反而是將臉埋進里歐的大腿用力的蹭了幾下。

這個撒嬌的動作讓里歐哭笑不得。

誰能想到一開始見面時，兩個人還因為對方的不同，而嚇得哇哇大叫。伊蕾娜甚至差點原地哭了出來。

但如今，半年過去了。兩人逐漸熟悉彼此，甚至還互相學會了對方的語言。

對他來說，伊蕾娜已經變得像是妹妹一樣的存在。

里歐抬頭看向碧藍色的天空，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們兩人身上。

「天氣…還真好…」

但如果…

里歐嘆了口氣，透過冰冷的黑鐵欄杆望向周圍。

如果沒有這個籠子就更好了。

但里歐知道，身為奴隸的他根本沒有能力能夠改變現狀，甚至連保護伊蕾娜的能力都沒有。

在這個充斥著劍與魔法的世界，沒有力量的人就只能淪落為被掠奪的一方。

身下的馬車隨著路面的起伏晃動著。

或許到達下一個城鎮後，兩人之中會有其中一個被賣掉。而另一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被帶走，然後孤單的等著被賣出的那一天。

「真希望永遠都到不了城鎮…」

「里歐，什麼？」伊蕾娜睜著大眼，抬頭看著里歐。

里歐笑著伸出手，親暱的抱住伊蕾娜，用生疏的魔族語說：『分開，伊蕾娜，不想。』

『伊蕾娜也不想跟里歐分開！』伊蕾娜開心的笑著，也伸手反抱住里歐。

但現實總是無情的，隨著奴隸商隊的行進，被關在牢籠的奴隸們終於來到他們的第一站。

***

「動作快點！廢物！」

抵達城鎮後，里歐和其他的奴隸們都被粗魯的拉下車，重新被戴上沉重的手銬腳鏈。在鞭子與呵斥下，咬牙朝著他們的『新家』走去。

「進去！」

瘦弱的里歐重重的撲倒在牢籠內的地上，猛烈的撞擊讓他一下子手上沒法施力。直到那些看管他們的無賴鎖上籠子，轉著手上的鑰匙，哼著歌走遠後，里歐這才恢復了一點力氣。

「里歐…」伊蕾娜從陰暗的角落爬到里歐身邊，眼神中充滿著滿滿的擔心。

「我沒事，伊蕾娜。」里歐勉強從臉上擠出一抹笑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了許久才終於從地上坐起。

沒事的，奴隸本來就是這種待遇…

里歐在心裡不斷的安慰自己。他瞇起眼睛，強忍著自己眼角的淚水。

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希望讓自己有些發冷的身體能夠獲得一些溫暖。飢腸轆轆的腹部讓他忍不住想起家裡的飯菜，以及飯桌旁溫暖的壁爐。當然，也包括他的父母。

「里歐，不哭。」伊蕾娜慌忙的伸手抱住他，輕輕的撫摸著里歐的頭髮，一邊在里歐耳邊哼起異國的旋律。

「我真的沒事，伊蕾娜。」里歐拍拍伊蕾娜的腦袋，胡亂的用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淚水。

但伊蕾娜的手並沒有停下，反而將里歐抱得更緊。

兩人就這樣維持這樣的姿勢，許久之後，里歐開口打破了沉默。

「伊蕾娜…」里歐的眼神看向不遠處高掛著火炬的石牆：「妳會想被誰買走呢？」

伊蕾娜鬆開抱著里歐的手，疑惑的盯著里歐。

她歪著頭，深紫色的髮絲隨著她的動作垂下：「買…走…？」

『被賣掉。』里歐用魔族語重複了一次。

『伊蕾娜不知道。』她緩緩低下頭，動作輕柔的牽起里歐的手：『但如果可以跟里歐一起被買走就好了。』

『怎麼可…』里歐話說到一半，看見伊蕾娜消沉的表情，他似乎理解了什麼，馬上就改口說道：『如果能一起被買走，那一定很棒。』

『嗯！』

但怎麼可能。

里歐默默的捏緊自己的拳頭。

即使是只有十一歲的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

伊蕾娜和自己一樣，已經失去了家人。或許這樣說有些自大，但里歐是真的覺得伊蕾娜除了他，就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不，自己不也是一樣嗎？除了伊蕾娜之外，就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了…

明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依賴其他人。明知道對方有一天會離開，但自己還是忍不住依靠對方。

里歐默默的看著石牆上的火炬，幾隻飛蛾不斷重演著奮不顧身撲向火焰的那一幕。

恍惚間，他似乎覺得心裡酸酸的。

他握緊了伊蕾娜的手，低頭深深的看著伊蕾娜，用魔族語對伊蕾娜說道：『妳是我唯一的光。』

伊蕾娜甜笑著，沒有多說什麼，再度抱緊里歐。

兩人在潮濕黑暗的地牢中，相擁而眠。

***

不知過了多久，里歐和伊蕾娜被鑰匙的碰撞聲給吵醒。

「喂！魔族，給老子出來！」

關著他們籠子的門，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打開，一隻指甲縫滿是汙垢的大手抓住了伊蕾娜的頭髮。粗魯的將她從籠子中給拖了出來！

「痛！痛！」

「伊蕾娜！！」驚慌失措的里歐伸手想把伊蕾娜給搶回來，然而卻被一腳踹翻！

被踢中腹部里歐在地上痛苦的蜷曲著，但他依然吃力的朝伊蕾娜的方向伸出手。

「唷？這小子還想搶人？」無賴嘴角勾起一抹輕視的弧度，將手上的伊蕾娜強硬的塞給身邊的同伴，隨後緩緩的舉起腳。

「給老子搞清楚這裡誰才是老大！」

他一腳接著一腳，如同暴風雨般的無情落在里歐的身上。無賴身旁的同伴們皆是猖狂的大笑著，嘲弄里歐狼狽的樣子。

「喂！英雄大人？自己都快死了還想救公主啊？」

「我們是邪惡的反派啊！怎麼不來打我們呢？來，你看，我的臉就在這喔？」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但里歐沒有回應，應該說他無法回應。他只能勉強用雙手護住自己的頭部，蜷曲在地上承受著這樣的毒打。

伊蕾娜…

里歐半睜開眼，看著在無賴同夥們手中，不斷朝他哭喊著的伊蕾娜。

對不起…伊蕾娜…我沒有辦法保護妳…

如果…如果我有比這些人更強大的力量就好了…如果我能把這些人都打倒就好了…

「少年，你想要力量嗎？」

「欸？」

里歐睜大雙眼，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但在那裏卻是更加無情的嘲笑。

「『欸？』他居然是這樣的反應！哈哈哈哈…太搞笑了！」

「還真的以為會有什麼超出常識的存在給你力量嗎？別做夢了！你真的當你自己是什麼奇幻故事的主角嗎？」

「啊！悲慘的少年，就讓我這咕嚕咕嚕波耶神賜予你力量吧！」

「什麼鬼！咕嚕咕嚕波耶神？哈哈哈哈…」

毒打隨著無賴同夥們的大笑而漸漸停止了下來。但這樣的打擊，卻遠比身體上受的傷還要來的更痛。

里歐不能做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咬緊牙關，默默的握緊拳頭。

「不要！欺負！里歐！」

這一聲稚嫩的童音讓無賴們的笑聲嘎然而止。他們愣愣的互相看了幾眼後，這才將眼光轉到伊蕾娜的身上。當他們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後，隨即眼神中立刻透露出憤怒。

「你這個該死的魔族！」一名同伴對伊蕾娜高高的舉起拳頭！

正當他要揮拳時，他卻發現他的拳頭卻被無賴給抓住了。

「老…老大！為什麼要阻止我！這魔族…」

「她是商品，而且談好價碼了。」無賴嚴肅的對自己的同伴說：「你應該不會想跟錢過不去吧？」

「我…」

然而無賴沒有心思再去聽自己的同伴打算辯解什麼，他鬆開同伴的手，目光轉向伊蕾娜，陰狠的眼神閃爍不定。

伊蕾娜害怕的縮了縮脖子，緊張的閉上雙眼。

「你…你要對伊蕾娜做什麼…」虛弱的里歐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吐出這幾個字，但卻已經只剩下氣音，根本沒有絲毫的威攝。

「放心吧，小鬼。」無賴用手摩娑著自己滿是鬍渣的下巴，思考了一陣後，轉頭對另一名同伴說：「這魔族剛剛說的是人族的通用語吧？」

「呃…是這樣沒錯…」

「很好！」無賴滿意的點點頭，在空中打了個響指。他咧嘴一笑，對抱著伊蕾娜的同伴說道：「把她放回去。」

「放…放回去…？」那名同伴睜大眼睛，嘴巴微張：「可、可是我們不是要把她賣給剛剛那位先生…？那可是一百枚金幣啊！是成年奴隸的五十倍啊！」

「老子知道。」無賴咧嘴一笑，露出他被菸草染黃的爛牙：「但是會說人類通用語的魔族…這價錢可以賣得更高。」

說完後，他轉過身蹲下，對著里歐笑了笑：「喂，小鬼。別說老子無情，你們就趁老子去談價錢的時候好好道別。談完價錢後，老子就會把這個魔族帶走。不要想耍什麼花招，一百枚金幣已經夠老子的兄弟們吃好喝好兩三年了，若是還敢搗亂…」

無賴伸出大拇指，微笑著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劃：「他們不介意弄死你這四十枚銀幣都不到的貨色。」

「走。」

無賴大手一揮，幾名同夥立刻就跟著無賴離開地牢，而伊蕾娜也被放回了籠子內。

「里歐！里歐！」伊蕾娜急忙撲向里歐，嘴裡不斷的哭喊著他的名字。

面色蒼白的里歐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身上的痛楚已經讓他沒有力氣再繼續說話了。任憑伊蕾娜趴在他身上大哭，他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里歐，伊蕾娜，走了。」哭過一陣的伊蕾娜，最終還是接受了現實。她伸手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項鍊，塞到里歐的手中。

那一條有著如同鮮血般暗紅的寶玉項鍊，暗紅色的寶玉鑲在歪七扭八的黃銅菱形底座上，而鏈繩的部分只是一條隨處可見的防水皮繩。任何人都可以看的出來這條項鍊的作工是多麼的拙劣。

但里歐知道，這條項鍊對伊蕾娜來說是多麼珍貴。那是伊蕾娜的母親臨死之前交給她的，對她來說唯一從親人手中拿到的遺物。

『這條項鍊的名字叫做「心願」。』伊蕾娜微笑著用魔族語對里歐說：『母親說，這條項鍊可以幫助擁有者實現願望…』

『但伊蕾娜已經沒有什麼願望了，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里歐好好的。』她的眼眸彎成月牙般，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悄然滑下：『吶，里歐，伊蕾娜能跟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嘰──！

地牢尖銳的開門聲打斷伊蕾娜的話，細碎的腳步聲朝著關押著他們的籠子走來。

伊蕾娜用手臂胡亂的擦乾臉上的淚水，她知道時間到了。她站起身，主動的走向籠子的鐵門。在無賴們的注視下，乖巧的走出了籠子。

「伊…蕾…娜…」

「里歐。」她轉過身，對著里歐嫣然一笑。

「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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