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單車

王正一牽著單車，走在回渡輪口的路上，他故意忽視在後方按鈴的人。

「你要去哪裡啦—鈴鈴—」「你要回去了嗎—鈴—」「還沒—鈴—吃飯欸—鈴—」

「不管貓貓了嗎—鈴鈴鈴—」

對了貓，王正一停下步伐，他想詢問貓咪情況。

「#@&$%」可大哭一場久未喝水的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了。目光投向夏曦優的單車籃，礦泉水被拿起。

「好渴啊。」夏曦優豪邁灌水，嘴角流出水絲。他看得到喝不到，理智薄弱的差點衝上去把人撲倒，將水搶過來大喝特喝。

「啊——好喝，獸醫說『你們這些死觀光客來海邊亂丟垃圾就算了，現在貓也要亂喂了是不是？』」

王正一凝視著夾在手把旁的水瓶，夏曦優從後走到他身旁。

「她還說『亂餵就算了，還選什麼草莓口味，這裡面都是人工添加物⋯⋯』」

王正一專注在水瓶上，他現在聽不了夏曦優又在自言自語說什麼，他的喉嚨叫他跟著水瓶走。

四個車輪在柏油路面緩緩滾動。

「⋯⋯貓沒什麼事了，先留院觀察⋯⋯嗯⋯⋯晚上去接。」夏曦優不再講話，停下來將一路被盯著的水瓶打開遞給王正一。

他第一次覺得水是甜的，那甜味沁入心扉，口腔吸允渴求更多，很快的瓶子空了。身體一放鬆下來，才發現人在媽祖廟前的廣場。

「咖喱給你，我要吃大亨堡。」

意識到自己又被耍，他惱人的接過餐盒，走到能離夏曦優最遠的長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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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氣了？」自己跟過來的夏曦優，注視他好一會才開口。

「⋯⋯」他坐著抬跨雙腳，轉過另一邊。

「好啦，這瓶草莓牛奶給你，別氣了。」夏曦優也跑到另一邊。

「⋯⋯」他抬跨雙腳，又轉了回來。

「還是你要吃這個？草莓冰淇淋。」夏曦優隔著長凳繞一圈回來。

「⋯⋯」他再度轉過身去，到底哪個傻子會在冬天的海邊吃冰淇淋？

「哈啾，好冷。」

「⋯⋯」背後就有一個。

「你想學騎腳踏車嗎？」

「⋯⋯」拿著湯匙的手停頓了。

「學會了，晚上就可以一起去接貓咪了哦。」

說到貓咪，王正一心裡還是感到愧疚，亂餵食的人是他，在緊急時刻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好沒用，他果然就是個沒用的人，不應該存在。

王正一轉了回來，將餐盒擱在膝上，抽著鼻子輕輕點頭，眼淚又再躁動。

「頭髮夾起來吧，這樣騎車才看的清楚。」

夏曦優的手掌撩撥起他的長瀏海，眼神被迫對視，王正一的心臟忽然漏了一拍，他移開目光，凝視地板上的單車輪邊緣，任夏曦優在他頭上夾髮夾。

「很適合你。」他不知道髮夾長怎樣，見夏曦優在笑，沒准又再捉弄他了，他把頭埋進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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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完食，甫一抬頭，夏曦優塞著大亨堡的無辜神情就在眼前。

轟——這次不是電流，而是五雷轟頂了。他一揮手就把夏曦優口中的食物揮掉。

都是那本漫畫害的。

「蛤⋯⋯你⋯⋯你幹嘛？」夏曦優嘴角划過一撇番茄醬，傻愣來回看著王正一跟地板上的大亨堡。

「我口渴了，你現在去買水。」

「蛤⋯⋯現在？」

「對現在。」

「蛤⋯⋯哦⋯⋯哦⋯⋯」

王正一移動到廟側的洗手台，雙手成缽接冷水，不停把臉頰打濕好讓自己清醒一點，稍微平撫後，他在鏡中看到頭上醒目的粉紅兔子髮夾。

哪裡適合他了？這種可愛的東西，應該適合可愛的女生吧？比如說⋯⋯學姊⋯⋯

他又不是女生，髮夾如果是學姊戴起來，肯定會比他適合。她想笑就笑個性大方，開朗陽光，與夏曦優如此相似⋯⋯如此相配⋯⋯

王正一望向鏡子中的髮夾，水龍頭的水沒有被接住，通通流向排水孔。

「看到了，王正一是自戀狂。」買水回來的夏曦優把水龍頭關上，轉向遞給他水瓶，「給你。」

「不要了，都不要了。」王正一拿下髮夾，「還你。」

「蛤？」夏曦優雙手拿著東西歪頭，然後像一隻緝毒的警犬，近身觀察他繞了一圈，還以鼻尖探索他的後脖子。距離過近，王正一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等好一會夏曦優才滿意的笑著說：「好啊，那我們來騎腳踏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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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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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廣場，夏曦優踩著單車繞圈圈，「坐上去一直踩一直踩，控制方向前進不要跌倒就可以了。」他煞車停下對廣場對面的人說：「你試試看吧，直線就好，繞圈圈對你來說太難了。」

王正一點頭，跨上椅墊握緊把手起步，夏曦優提醒他說：「重點是保持平衡。」

話說完，人就平順的騎到他旁邊。

「咦？你不是不會？」

「恩，今天第一次騎。」

「真的假的，那你騎一圈看看。」

他輕鬆地繞了一圈。

「哇～真的還假的啦，你也太強了。」夏曦優藏不住眼神中對他的崇拜，身體前傾激動地說：「我當初學了三天欸，還跌倒超痛的。」他指著手側，「這裡就這樣擦過地板。」說著痛，嘴角卻笑的彎彎。

夏曦優小跑步回長凳拿上兩人的書包，「我們來比賽騎回渡輪口，看誰比較快，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沒等人回話，他興奮繼續說：「準備囉數到1出發，3、2、1——」那神采飛揚起步的模樣，好像剛學會騎單車的人是他。

柏油路上，王正一踩踏畫圓，冷風從外套袖口與領口灌入。前方的人回頭大喊：「快點啦，我不等你了哦。」他小聲說：「我又沒有說要比⋯⋯」不過他不想輸給一個笨蛋。

他加快踩踏板的速度，四肢冰冰冷冷的，胸口處卻因心跳漸暖，有種說不上的心情。就在兩人快抵達終點時，落後的他成功反超過去。

「這次不算，剛是練習賽而已。」夏曦優厚臉皮耍賴，從他的書包傳來鈴聲，「正式賽從這裡騎到岸邊，直直騎過大街就到了。」他說完就偷跑出發，不接電話也不倒數，王正一再次跟了上去。

他們在拱型遮雨棚下的觀光大街較勁速度，手機鈴聲響了又斷，斷了又響。

王正一一路騎來，現在整個身體都是溫暖的，迎面而來的冷風此刻很舒坦，兩人騎出大街來至岸邊，天空不再被遮蔽，視野變的開闊起來，前方無垠的藍色海面盡收眼底，他又贏了。

「你讓我一下啊。」

夏曦優不滿的說，繼續往前騎，他超過了他，他又追了上來，兩人在臨海的自行車道你來我往，誰都不讓，汗珠不約而同從他們的額頭浮出。

他們不管目的地，任大腿肌肉繃緊，任肺部渴求空氣，任風吹起髮絲，把憂愁與煩惱通通拋在腦後，專心前進，浪潮聲與手機鈴聲一路跟隨，像在幫他們加油打氣。

最後兩人來到自行車道的終點——風車公園，王正一贏了第三次。兩人氣喘吁吁下車，累到直接癱坐在地上，彼此都沒體力再糾纏，只有鈴聲還不放棄地響著，夏曦優拿起籃子裏的水瓶喝了幾口後遞給王正一。

他接過後一飲而盡，把空瓶丟進回收桶，說：「接電話。」

「為什麼？響了又不一定要接。」

「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夏曦優這才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立刻說：「不要。」然後掛掉丟回書包，過程一氣呵成不到五秒。

「接了，我接了哦。」

那驕傲的好像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的神情，讓王正一覺得好氣又好笑。這通電話他怎麼想都不會是好事，翹課之後回去要面對什麼，他想就心煩不已，可天底下好像沒有夏曦優會煩惱的事情。

兩人默默坐在地板休息一陣子後，夏曦優站起身指著石階下方的大海，笑著說：「走吧。」

王正一伸出了手，他將他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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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書包與一雙鞋子放在沙灘上，旁邊的人雙膝抱胸縮成一團，靜靜地眺望著大海。前方的夏曦優在潮汐處遊玩，白沫碎浪沖上腳掌，他開心的感受海水漫來退回，接著獨自潑潑海水，在沙灘上畫圖，哼歌蓋沙堡，自得其樂。

看著海平面的視線，不知不覺中移到那快樂的傻子身上，王正一羨慕他⋯也忌妒他。

直至遠方天空抹上一撇晚霞，夏曦優才走回來。

「送你，是貝殼的小孩哦。」

「不要亂撿東西。」

「喔⋯」他收回了攤開的手掌。

王正一轉身背起書包，「可以去接貓咪了吧？」一回頭人不見了。

「你看——」夏曦優揮著撿來的紅白相間的塑膠袋，「是威爾森。」他將塑膠袋裝滿空氣打結後往上拋，輕飄飄的落回他手中。

「別玩了，去接貓咪。」

「威爾森是我的好朋友哦。」

「你有沒有聽到啊？」

「威爾森愛哭又愛生氣哦。」

「⋯⋯」

夏曦優把塑膠袋拋上，任海風吹到哪他就跟到哪。

「威爾森吃咖喱不攪拌。」

「⋯⋯」

半透明的塑膠袋隨風搖曳，紅白紅白輕柔旋轉，忽快忽慢，像顆在黃紗幕前，優雅跳舞的粉紅氣球。

「威爾森功課很好，可是體育不太行。」

「⋯⋯」

「威爾森愛吃辣。」

「⋯⋯」王正一明白要是沒讓夏曦優玩夠是不會停的，他是個不管外在怎樣的人，就像那現在還持續響著的鈴聲，或許強制把人帶走比較快，他放下書包，脫掉鞋子。

「威爾⋯啊啊啊啊啊——」

塑膠袋被一陣大風吹上天空，夏曦優抬頭仰望，直接跟著衝進了海裡，地勢大幅度下降，海水超過他的小腿肚快來至膝蓋位置時——

「不可以。」王正一拉住了他手臂。

「可是威——」

「玩夠了沒？」王正一冷冷地說，「那是垃圾。」

「是威爾森。」

「是垃圾。」

「是威爾森。」

「是垃圾。」

「是威⋯⋯」，王正一打斷了他，「是要送人也沒人想要的垃圾。」語氣比濺上的浪花還冷。

「你到底玩夠了沒？」也比吹亂兩人頭髮的海風還要冷。

夏曦優踮起腳尖，雙手搭上王正一的肩膀，「不夠，我要跟威爾森說個秘密。」語氣很輕柔，臉忽地貼近，近到可以看到他棕色瞳孔中的亮光。

夕陽下的海面在發亮，沙灘在發亮，王正一的心跳節奏如首快板的曲目，粉紅色氣球在身邊流轉。

夏曦優將他的頭髮勾到耳後，鼻尖輕觸他的鼻尖，再靠近一點嘴唇就要碰上。

他有預感這是捉弄，也知道不應該再被欺騙，可那閃閃發亮的金光，

誘惑了他。

王正一小心翼翼的閉上眼，密長的睫毛因緊張微微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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