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蠍的房間裡，迪達拉接過蠍拿給他的小藥罐，用力將蓋口旋開，清涼的藥氣散發出來，讓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先幫我看一下背後。」蠍背對著小少爺坐在床上，脫下了自己的上衣。

 

　　同樣青紫可怕的長長傷痕也分佈在身型纖瘦的少年的背脊上，狀況甚至比打在手臂上的那些還糟，背後的傷有些竟然滲出了絲微的紅色血跡，下手怎麼會如此之重？迪達拉看呆了，心裡的愧疚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一定很痛對不對？嗯？」

 

　　「幫我上藥吧。」蠍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迪達拉用手指蘸了點藥，非常小心的輕輕塗在蠍的傷口上，怕又弄痛了他。花了一點時間把背上的傷擦好藥，接著輪到手臂的傷痕，蠍盯著抿住脣一臉專注的迪達拉，不禁微笑起來。

 

　　其實這些傷真的挺痛的，要裝作若無其事有點難。但看小少爺的確有反省之心，也不在意主僕的高下關係，心甘情願的替他上藥，他不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小管家」而是「朋友」。這點讓蠍很寬慰。

 

　　他是甘心為他受罰的，如果這樣就能讓迪達拉改過、為他感到心疼，那麼一點皮肉痛算不了什麼。

 

　　「好了，嗯。」迪達拉把他看得見的傷口全塗完了藥，抬起頭來：「還有哪裡漏了沒抹藥的嗎？」

 

　　「沒有了。」蠍說。

 

　　「對不起，嗯。」歉疚的童音再次說道，蠍這才發現迪達拉的眼眶正微微泛紅。從小一起長大，他是真的關心自己呢。

 

　　「身為少爺、未來的一家之主，是不能隨便哭的。」蠍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頭。

 

　　迪達拉噘起嘴脣：「……我說過你不用叫我少爺。」

 

　　怎麼這麼可愛。蠍笑了，他執起迪達拉比他略小的手掌──雖說如此，也比那個元宵的晚上蠍第一次牽起他手的時候長大了一些──盯著對方澄淨的藍色眼睛道：「好，迪達拉。沒關係。」後面那句是回應之前那句道歉的。

 

　　「我以後不會再犯啦，嗯……」金髮孩子低低咕噥著。

 

　　「如果再犯，下次我就不會這麼輕易原諒你了。」蠍想逗逗他玩。

 

　　「不會啦！……如果有下次，你會怎麼樣……？」

 

　　「我就出去，不當你的管家了。」蠍話一出口，就知道說得好像有點太過火了，果然迪達拉的表情馬上變得一片慌亂，他大叫一聲：「不行！你是我的管家！我不准你去別人家！嗯！」說著他用力回握住蠍的手，用以一個孩子來說算是很大的力量牢牢抓住他：「我發誓我不會再逃課，我會好好學，所以你要留下來，好嗎？」

 

　　「好、好。」蠍安撫著他，等他平靜下來後說道：「我鬧著你玩的。我向你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青家。」

 

　　「嗯，我也向你保證，我會好好對待你，讓你連走的念頭都不會有！」迪達拉一副認真樣。

 

　　我們家的少爺還真與眾不同。蠍覺得心中有什麼快要滿溢出來。他在迪達拉有些驚訝與疑惑的目光下一派自然的拉起他們還相握在一起的手，放到脣邊輕輕吻了一下對方的手背。從這一刻起，十二歲的他開始瞭解父親所說的話了，他的少爺，迪達拉，是他赤砂蠍最最重要，未來要用全力去守護的人。

 

　　──我很喜歡你。

 

 

　　☆ ☆ ☆

 

 

　　外界只會暗暗羨慕青家竟然可以使令能力強大的赤砂，卻不明白青到底有何種獨特的魅力能讓赤砂如此死心塌地。

 

 

　　☆ ☆ ☆

 

 

　　時光匆匆，青府裡的兩個孩子漸漸長大。蠍十七歲那年，赤砂管家在一次出外回府後生了大病，青家老爺請了許多知名的大夫來，也表明無論要花多少錢、用多名貴的藥物都沒關係，只要能救回他的管家。但不知為何，赤砂管家的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每下愈況，一直到所有大夫都表示這下真的不行了的時候，赤砂管家將兒子喚到了身邊，囑咐他要接下自己的擔子，繼續好好輔佐青家。一旁的青府老爺抹著臉，平時的威嚴模樣不知道跑哪去了。

 

　　蠍第一次看見青府老爺露出哭喪著臉的表情，父親孱弱的笑了笑，交待了這位自小一同長大的主子兼好友一些事情，又叫他別哭了，身為一家之主怎麼還是如當年那個愛哭的小少爺一樣，一點都沒長進。

 

　　「渾蛋，不要在兒子們面前說我以前的糗事！」青府老爺繼續抹著臉抗議，眼淚鼻涕都沾到了衣袖上。

 

　　「反正我也活不長了，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再說了。」

 

　　「不要亂說話！你會活下去，我會再找更好的大夫來看你，你要繼續……」青府老爺話說到一半，看見他的管家用無比溫和的眼神瞧著他就說不下去了。

 

　　「蠍、迪達拉少爺，你們先出去吧，我有點話要跟老爺說。」赤砂管家慢慢地道。

 

　　「赤砂叔叔……」迪達拉露出有點迷惑的神情，他看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父親，似乎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要離開。從剛剛到現在一直繃著一張臉的蠍輕輕扯了一下小少爺的衣襬，意示他跟自己出去。

 

　　蠍關上房門的同時，聽到青家老爺再也無法遏止的沒形象哭聲總算爆發出來。

 

　　「蠍……」迪達拉有些擔心地望望那間房，他也很擔心赤砂管家的情況，然後他看向蠍，吃了一驚。從剛才到現在都保持著冷靜表情的蠍現在看起來是他前所未見的脆弱，一向鎮定的好友臉上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面色蒼白，手在微微顫抖。

 

　　「要是……」

 

　　迪達拉聽到他在喃喃低語，好半天都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是反反覆覆念著假設句的開頭，卻始終不敢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要是……

 

　　「蠍，你──」

 

　　「沒事，」蠍打斷他，不過口氣完全不像他說的那樣沒事：「我……只是有點累。回去休息一下應該就可以了。」

 

　　他沒再說什麼，轉頭就快步往走廊另一頭，他的房間方向走去。

 

　　迪達拉呆呆站了一會兒，蠍的背影好像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頭一回覺得跟他距離那麼遙遠。緩緩的眨了幾下眼睛，迪達拉這才回神，急急忙忙的朝蠍離開的方向追去。

 

　　他不能放他一個人，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迪達拉敲敲門，沒有回應。他又試著叫了蠍，還是無聲無息。

 

　　「你再不回答我就直接進去，如果你不想被打擾的話，那也說一聲，我就離開不吵你，嗯！」迪達拉叫著，房裡的蠍卻始終沒有回話。

 

　　「那我進來啦。」迪達拉推門就進房，蠍坐在床沿，頭沒有抬。

 

　　「你為什麼要過來。」紅髮少年的聲音變得很沙啞，帶著壓抑的悲痛。也許這就是他方才不肯回話的原因，他不想讓其他人聽到。

 

　　「來陪你，嗯。」

 

　　蠍忽然抬起了頭。在床帷的陰影下他的臉容看上去有幾分憔悴，因為父親病情而操心沒睡好覺的淺淺黑眼圈浮在他美麗的琥珀色雙眼下，蠍面無表情，那雙眼定定的盯著迪達拉，裡頭好像有著什麼他不明白的深沉濃烈情緒，看得迪達拉莫名的有點心慌。

 

　　「陪我嗎？」蠍輕輕的說：「那站那麼遠做什麼，你過來吧。」

 

　　迪達拉依言走到他身前，蠍一直瞧著他不放，忽然「唰」的一下站起身來，把他的少爺嚇了一跳。

 

　　「我忍不住了。」蠍低聲說了一句，在迪達拉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之前一把抱住了金髮少年纖細的肩頭，蠍比迪達拉高了半個頭左右，他低頭把整張臉埋進小少爺的肩膀上，「……我很怕。」

 

　　迪達拉由一開始的吃驚轉成心疼，蠍沒有向任何人示弱過，可他心裡一定很不安。身為未來管家，他自小就被要求行為舉止要成熟合宜，當迪達拉還在盡情耍著孩子的任性特權時，蠍必須要有足夠判斷力知道那樣做是不對的，得制止並做榜樣來制衡這位小少爺，他幾乎沒有能向人撒嬌耍賴的機會，沒有母親，赤砂管家又是以嚴格的標準來教育兒子，蠍感受到的壓力是他沒法想像的。

 

　　 蠍也不過是個即將成年的少年，過不久卻得接下青府管家這個更為沉重的擔子了。

 

　　「沒關係，嗯。」迪達拉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隻手臂輕拍蠍的後背：「你……你想哭的話就哭吧，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嗯。」

 

　　他感覺到蠍抱著他的力道又加強了一點。肩上似乎慢慢的被溽濕。蠍沒有發出聲音，可是迪達拉知道他在顫抖，將兩隻手都環上對方比自己還寬闊的溫暖背脊，迪達拉很欣慰蠍肯在他面前放下所有偽裝，蠍幫助他、教了他很多，不過有時候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成為蠍脆弱時的支柱。

 

　　「迪達拉，」過了好半晌蠍才開口說話，不是叫他少爺，而是直喚其名。「從今以後我可能會變得很忙碌，沒辦法再有那麼多時間跟你相處。就算我沒在你身旁監督，你也要好好學習，別負了眾人的期望。我會把青府裡的大小事全打點好……」

 

　　「蠍，你不需要太逞強，嗯。」迪達拉小聲地說。

 

　　「不是逞強。」蠍鬆開手，拉開一點距離直視著他所珍視的少爺，湛藍色的眼眸如此純淨，他早就下定決心要守護的一切都在這裡，他將繼承父親的責任，為青家鞠躬盡瘁。他有能力、他心甘情願，所以這不是逞強。

 

　　「我沒有逞強，一點都不勉強。」

 

　　有你在，我就可以走下去。為你擔起一片天，讓你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