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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亡命奔逃，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青衫羅裙早被山林枝椏扯得破碎不堪，沾滿泥濘，髮絲散亂如枯草，貼在額邊，喘息聲如風中殘燭，搖搖欲滅。腳步踉蹌，幾欲跌倒，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之上，幾經掙扎，終是一聲低呼，跌入一片雜花叢中。眼前一黑，天地塵囂盡歸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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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間，喉間一陣溫熱，一股微苦帶甘的液體緩緩滑入體內。那味道說不清是藥是茶，卻彷彿引得全身血脈微微回暖，凝滯的氣機亦有一絲流動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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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努力掙扎著睜開雙眼，只見眼前一名素衣少女，眉眼清秀，神情專注，正一匙一匙地餵她喝湯。屋內光線昏黃，映得那少女如水中月影，若夢若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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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月靈聲音沙啞，尚未出口，心中警兆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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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屋舍。她猛地一揮手，將藥碗打落在地，只聽得「哐啷」一聲脆響，瓷碎湯濺，空氣中霎時彌漫出一股濃郁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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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微微蹙眉，並未動怒，只略帶無奈地起身，往門外喚道：「爺爺，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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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幾，一名年約五旬的男子緩步而入，身形挺拔如松，雖衣著簡素，卻自有一股沉穩威儀，眉宇之間透著江湖歷練的滄桑與冷靜。他目光如電，盯住月靈，並不多言，右手一探，已穩穩扣住她的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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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動。」他沉聲道，語氣中不容置疑，「你脈象紊亂，內息浮散，餘毒尚未盡清，可是覺得四肢酸軟、氣息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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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本欲掙扎，卻見對方手法穩準如鐵，內力沉厚綿長，非泛泛之輩。心中一驚，思忖：「若真心圖害，又何須救我？」神色稍緩，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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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收手，眉心微蹙，語氣轉為凝重：「此為‘綠蠍煙’之毒，世間罕見。姑娘年紀輕輕，何以招惹得上藥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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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聞言一怔，脫口驚道：「前輩如何得知此毒乃藥王谷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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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聞言，嘴角冷冷一勾，眼中掠過一抹深寒：「我怎會不知？可惜啊，如今藥王谷……呵，還配稱‘藥王’二字乎？倒不如改作‘毒王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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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一聲冷笑，聲中竟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悲憤，似有千斤重擔壓在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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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見他神情激變，知此中必有隱情，不敢多問，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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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靜默片刻，終開口道：「你既中此劇毒，自非等閒之人，且與藥王谷有所牽扯，還望據實以告，方能釐清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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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微一沉吟，遂將這數月來江湖風波娓娓道來，從點蒼山一別，到各派聯手清剿煉獄宗，直至三陽坡中遭毒煙襲擊，拂霜散人突然現身，驚險援救，自己方得逃出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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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此處，月靈忽地一驚，掙扎起身：「拂霜前輩呢？我得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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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眉頭一皺，伸手按住她肩頭，語聲如鐵：「此地方圓數十里，未見其他人蹤。你口中之人若命不該絕，當自有造化，莫要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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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聞言，黯然神傷，低聲道：「我與前輩一同突圍，前輩力戰群敵，命我速逃……若不是他……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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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微點頭，見她語中無偽，神情亦非虛假，語氣方轉溫和：「你命硬，也是運氣。若再遲些，綠蠍煙毒便入骨血，神仙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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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凝視男子，心生敬意，遂問：「敢問恩人高姓大名？又與藥王谷有何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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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聞言，眼中神色微變，凝視她良久，似要從她眉眼間看出真假虛實。片刻後，才低聲道：「你可聽過‘靈樞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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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聞言一震，脫口而出：「自然聽過！家師曾言，靈樞女俠師承清凌仙子，醫術冠絕當世，一手藥王神掌更是化腐朽為神奇。師父每每提及，皆滿懷敬意……只是……數年前忽傳女俠染疾暴斃，師父聞訊，亦黯然神傷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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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聞言，嘴角一牽，笑意凄苦：「暴斃？哼……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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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字他重複了兩遍，語氣之中，盡是壓抑不住的悲憤與嘲諷。那一瞬，他似笑非笑，眼中宛如湧上一層濃濃的血霧，令人不敢逼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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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那男子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如風過斷崖，帶著歲月磨蝕的滄桑：「十二年前，谷中來了一名男子，自稱遭師門追殺，遍體鱗傷，請求暫避於谷中。他右臂垂落，血跡斑斑，斷骨外露，實是重創難治。師姐心慈手軟，見他傷勢沉重，又語帶哀求，便不疑有他，親自替他接骨熬藥，悉心調養。誰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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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聲微頓，眼神幽深如夜，似陷入不堪回首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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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輕聲喃喃道：「右臂重創……敢問前輩，此人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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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眉梢微挑，聲音更低了些：「此人姓呂，名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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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如遭雷擊，失聲驚呼：「呂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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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見她神色驟變，眼底掠過一絲詫異，問道：「怎麼？姑娘也識得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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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緊咬唇角，胸口起伏難平，恨聲道：「此獠心思歹毒，偽稱百草仙之師弟，四處招搖撞騙，欺蒙武林同道，妄圖於百草會前將群俠一網打盡。我與塵哥……也差點中了他的奸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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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塵哥」二字，語氣一緩，神色黯然，淚光在眼眶中打轉，終於低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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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聽罷，神情複雜，既有憤怒，也有幾分唏噓，緩緩道：「此人狡獪異常，入谷不久便與百草仙私下結交。當年師父與其夫君歸隱，百草仙為師門首徒，卻素來野心勃勃。師父見其性情乖僻，將藥經與毒經傳予我師姐。百草仙表面恭順，暗中懷恨，直至呂少陽現身，兩人狼狽為奸，先是竊取谷中典籍，後又暗設毒計，謀害我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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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怒火中燒，銀牙緊咬，聲音顫抖：「靈樞前輩素有仁名，世人敬仰，她一心濟世救人，竟遭此等毒手？百草仙與呂少陽如此殘害同門，豈止無恥，簡直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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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緊握雙拳，指節泛白，緩緩道：「我師姐臨終前已有所察，將藥王谷秘傳諸卷交予於我，令我假稱奉命前往江南調查毒害之事，實則命我遁往西北，避過風頭，保留香火一脈。我才剛落腳西北，便得舊人密報，方知真相。彼時谷中忠於師姐之人皆已遇害，連照料藥圃的童子也無一倖免。百草仙與呂少陽手段毒辣，殺人如麻，我若留在谷中，恐亦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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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一頓，黯然道：「那一夜風雨如磐，藥谷滿地血跡，連靈樞師姐的墓……也被他們毀去。我雖逃得一命，卻無顏見師姐於九泉之下……自此遠遁江湖，隱姓埋名，藏身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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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心頭沉痛，聽得肝腸寸斷，沉聲問道：「前輩武功不弱，手握師門絕學，為何不尋江湖義士聯手，為靈樞前輩討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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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臉色一沉，露出一抹苦笑：「我豈未曾想？只是後來得知，他們二人早已投身煉獄宗……百草仙更憑藥術之名，得煉獄宗主親信，列入座上賓。煉獄宗勢大，門下兇徒無數，我孤身一人，無異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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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低沉，仿若夢囈：「當年我若留在谷中，或可與師姐共死，今日也無須苟活於世，日日承受羞辱……可我不能死……若我死了，藥王谷一脈便真個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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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再無言語，只覺胸中悲憤翻湧，重重一揖，道：「前輩所忍所承，令人欽佩。晚輩雖力微，然自今以後，誓與奸人不共戴天，靈樞前輩之仇，終有一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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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眼中掠過一絲感動，卻只淡淡一笑，搖頭道：「仇恨如毒，當慎防反噬。姑娘尚年輕，不必為我之悲事牽累。此地一應藥物，皆可取用。療傷之餘，去留聽便。惟一事相求……此谷之事，切勿外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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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鄭重點頭，道：「前輩救命之恩，晚輩銘感於心。此地之事，絕不泄於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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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點了點頭，神情略緩，牽起屋角那名沉默寡言的少女，緩緩踏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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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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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蟲鳴唧唧，鳥聲清遠，而小屋之內，卻是萬籟無聲，只有少女一人，淚落如雨，思念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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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喃喃道：「塵哥……你如今身在何處？可安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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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簾動，月光如水，映出她孑然一身的身影，憂傷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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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處隱蔽山洞，火光搖曳，映得四壁忽明忽滅。
拂霜散人幽幽轉醒，睜開雙目，目光掠過洞中景象，便見一道人影端坐於火堆之前，手中鼓搗著什麼，背影沉穩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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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輕微的衣物摩擦之聲，那人微微側首，聲音沉穩而帶笑意：「前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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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霜散人眸光微凝，略一沉吟，低聲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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