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暈、頭痛、全身痠痛,白色的天花板在眼前隨著監視器的亮光左右搖擺,關了燈的病房無限的死寂。
沒有人。
他和黑尾吵了架,他不想來看自己。床頭的櫃子還放著赤葦上午來探望他時捎的果籃,鮮麗的外皮之下其實都不是好的水果,否則為甚麼需要用這些裝飾來遮掩他那個爛透了的核心。研磨縮了縮身子,將棉被拉得更緊了一些,單人間的冷氣開的太強了,棉被雖厚,但依舊感受到絲絲冷氣灌入被窩。他想起來拿遙控器,卻渾身乏力,連坐起身都是困難。
小黑。他在心裡默念道。如果小黑在這裡,他會幫自己打理好一切的。他將頭埋進被窩哩,試圖逃避這個世界。
小黑。他喃喃的念道,我冷,小黑,你能幫我多拿一床被子嗎?小黑,你抱抱我,就像我們從前那樣。
冰涼是從指尖及腳底開始蔓延的,伴隨著的是一陣陣酸麻,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明明一直都吸的到空氣,他卻感到窒息。
好冷。冷氣到底開幾度?頭部傳來陣陣的脹痛,如同浪潮要將他淹沒一樣,生理上的疼痛似乎掩蓋了那股思念,他希望這波浪潮退去後,能將那些不甘與嫉妒帶到海的彼岸,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終將歸還。
清早醒來時,手臂上吊著一罐點滴,蒼白的手指上插著一根細細的針,延續著他的生命。連繫。音駒的招牌橫幅。音駒的大家連繫著整個排球隊,黑尾連繫著自己的整個青春與愛,冰冷的針與液體連繫著他脆弱不堪的心跳。他是被半夜巡房的護士發現昏暈在床上的,整個人燒的厲害,高燒不退,逼不得已給他上了特效藥,吊了點滴。
小黑現在在哪裡?也許是和女朋友在兜風吧?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未婚妻。他們吵架就是在他求婚成功的那晚,他喝了點酒,責怪黑尾為何這一切都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沒有詢問過他的意見就草率的做了決定,對面那個幼馴染一臉奇怪,這是我的事情,他道,我以後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圈子,研磨也會有,這不是很正常嗎?
哪裡正常了?!他依稀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我不同意,小黑,我再說一次,我不同意。」
很奇怪,作為好友,聽到這種事本該是高興的才對,為何他的心裡卻湧上一股苦澀與酸楚——
那是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他嫉妒那個名叫小野作真奈的女人,嫉妒她可以獲得小黑的所有目光,嫉妒她可以名正言順的霸佔小黑的一切,嫉妒小黑給她的寵愛。
——他嫉妒她是站在小黑身邊的那個人。
他不記得自己後來又說了甚麼,只記得自己近乎瘋狂的湊上前獻上了自己,自己的一切,他將自己一層一層的剖開攤平,卻被無情的推開。
你喝醉了。黑尾說道。研磨,你知道我有未婚妻,我要結婚了。
我不在乎,研磨很想這麼說,我只在乎你是不是懂我的意思,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變了個樣,化為一抹苦澀的笑容消散於空中。他確實是把自己的初吻給了黑尾,但那並不是黑尾的初吻,甚至不是他自願的。
那場聚會終究不歡而散,黑尾離開後他咳了一整夜,唾液混雜著淚水滴進垃圾桶,咳的難受,將腹中所剩不多的胃液與食糜倒了出來,撕心裂肺的痛源於胸口——他以為那是自己咳太大力導致的。
他盯著點滴瓶中逐漸滴落的液體,順著管子流入體內,他突然有種感覺——也許自己的生命現在就像那瓶點滴一樣,一點一點的流逝著。
他又猛地咳了起來,比之前更為難受的是喉嚨的灼燒感,以及頭部擴散開來的疼痛,點滴瓶被他扯的直搖晃,針頭移位插向了別處,劃破了皮膚以及組織,被針挑起的肉讓人怵目驚心,鮮紅色染了潔白,在研磨眼前晃花了眼。
護士進來了,給他包扎好了傷口,重新上了點滴,並囑咐他有任何問題隨時按鈴。這次的流感特別嚴重,護士閒聊時提到,尤其是又盛行新冠肺炎,真是不得了。
當晚,護士一語成讖,兩條紅線出現在快篩盤上,而這個結果屬於旁邊這位臉色泛紅的青年。
已經是、沒救了吧?研磨覺得現在自己應該是半殘血的瀕死狀態,有意識卻只能轉動眼珠子,喉嚨乾的要裂開來,連動個手指都無力。他第一次感到了生命化為烏有並不是甚麼很困難的事情。
點滴瓶剩下三分之二。
他的生命,現在真的是跟點滴瓶一樣——他現在只能依靠各種儀器生存下去。他睡了一下,又醒了,短時間的睡眠讓他更是疲憊不堪。
點滴瓶剩下三分之一。
眼前閃過各種讓人懷念的片段,那些他記得的與不記得的現在都出現在了眼前,他覺得小黑好像就出現在他的身邊,並且作真奈沒有一同前來。
點滴瓶幾乎到底。
“ If I could rewrite our story, ”
滴、答、滴。
“ I hope you are the wrong way to let me say ’I love you’ . ”
答。
他不想喜歡小黑,但他做不到。
刺耳的爆鳴在耳邊響起,研磨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色,他想抬手讓他不要叫,卻全身僵硬的動彈不得。心電圖上的線筆直,一如他對黑尾的感情。
那顆心臟曾經為他而快速跳動,現在已經回歸平靜。
毫無波瀾的湖面,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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