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人 - 青人(一)青人事件

青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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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島上，有妖怪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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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中央社編輯部。

鐘上的指針走過下午六點。窗外夕陽如血，路上行人交織。路燈和招牌悄然亮了起來，飯館和居酒屋裏也開始傳來了嘈雜聲。不同於上海、香港的摩登時髦，被日本殖民逾50載的臺北多了一絲東亞城市的喧鬧氣味。

但編輯部內卻是一片漆黑，所有事物的狀態都在下班那一刻後被凍結。

除了一個角落。

中央社內有論資排輩的傳統，採光好，舒適的工位會被前輩佔據。而這種逼仄角落的主人，通常只屬於剛入行的新人。

一個戴著呢絨貝雷帽的年輕編輯，正坐在桌前，借助煤油燈微弱的光亮，翻閱著面前的資料。

這些資料很奇怪，既有線裝本的書籍，也有一份發黃的報紙，甚至還包含當年日本員警署的案件卷宗。

編輯看著這些資料，眉頭漸漸擰得扭曲，手中的鋼筆也因為主人感受到的驚訝，而停止了記錄。這些資料上的時間，分明是從清朝的光緒年間到日本的昭和，其中涉及的人員更是沒有半點相干。但它們，記載的卻是同一件事：

那個島上，有妖怪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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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仔的奇遇——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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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霧很大，捂住了整個海面。水仔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手中的槳櫓，避免自己這艘早已千瘡百孔的小船碰到水面下的暗礁。

水仔和別人不一樣，他是漢人和生番結合生下來的孩子。雖然學著大家的樣子，剃發留辮，但始終被這個小小的漁村視作怪物。所以為了自己的尊嚴，也為了生存，水仔不得已格外地拼命。

別人睡覺時，他在乘著月色而歸，別人醒來時他早已隨著晨風出海。只是習慣與大海搏鬥的他，看到今天的大霧，心底也有了一絲膽怯。

霧氣不斷擴散，像一只張開巨口的怪物，將目光所能及的一切淹沒吞噬。

只剩下空白。

沒有聲音，沒有視覺，所有感官被剝奪後，絕對意義上的空白。但是水仔卻死命地睜大眼睛，盯著前面。他感受到了，那一片虛無之後有一個東西在那裏，龐大的東西。

“嗚～”突然一陣刺耳的尖銳轟鳴，撕開虛無直沖水仔襲來。

船下水流變得湍急，扯著水仔的小船往大海的深處而去。這絕不像一般的漩渦或暗流，更像是一個龐然大物突然移動，所帶來的力量。風高浪急，波濤洶湧。水仔和船就好像一片被大風吹掉的樹葉，隨意搖晃。水仔被撲過來的浪迎面打倒。

“啊！不要！”“呃～呃啊～”他仿佛聽見風捎來的慘叫和野獸的低吼。他站起身想探究慘叫的來源，卻又被猛地甩趴下，頭磕到了船簷，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水仔在一股刺鼻的腥鹹味刺激下，慢慢轉醒。他緩緩起身，揉了揉眼，想看看自己究竟飄到了哪里。

“啊！”水仔叫了一聲，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看到了，那個躲在虛無後黑色的龐然大物，他看到了。

那是一個黑色的島，但奇怪的是它的四周都是筆直的懸崖，就仿佛是從海底筆直地生長上來一樣。

“這島上有什麼？”水仔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他用船上的繩子好不容易攀到了島上。島上是一片平坦的開闊地，沒有土壤，只鋪著上了漆的木板。不遠處有一座三層的城堡，漂亮的白牆上鑲著圓形的透明琉璃窗。

水仔大著膽子透著窗子往裏面看去，裏面的富麗堂皇嚇他一跳。

跟潔白的外牆不同，房間裏的內牆居然是用胡桃木版鑲嵌的。紅色的絨毛地毯上，放著幾張鑲著金色花紋，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椅子。頂上的琉璃燈垂下幾條串著寶石的鏈子，房間的花瓶，擺件，掛畫也全都精美異常。

龍宮，這是水仔腦海中僅剩的詞。他急忙跑去尋找進入城堡的門，再用力撞開沖了進去。

城堡內部光線昏暗，一條走廊把空間隔成兩半，房間分列左右。水仔剛準備進去，突然聽到背後一陣響動。他猛地回頭，看到卻還是那一陣虛無般的大霧。

“幻覺嗎？”水仔心下起了嘀咕。當他再次面向走廊時，遠處似乎出現了一個青色的東西。水仔感到疑惑，慢慢走近觀察時，那東西卻又消失不見了。

這一連串的詭異現象，讓水仔冒出了冷汗，但他還是壯著膽子走了進去。城堡內部陰暗潮濕，散發著一股混合著腥鹹的黴味。水仔捂著鼻子，推開了一個房間的門。

“發……發了……”水仔呆立在門口，雙眼失神，嘴角卻咧開了一道弧線。

房間內和走廊一樣昏暗，但角落裏卻有一堆東西散發著妖異的紅光。

寶石，紅色的寶石。

水仔發瘋似地沖過去，將寶石塞進自己的懷裏。再迫不及待地踹開下一個房間，尋找一切值錢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昏暗的城堡，回蕩著水仔癲狂的笑聲。他將寶石拋向空中，將珍珠項鏈扯斷，拿著一柄裝飾華麗的小刀到處比劃，整個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財富而興奮不已。

“嗚……嗚……嗚嗚……”對面的房間裏發出一陣低吼聲，那種困在陷阱裏的野獸才會發出的低吼聲。

“誰？！”水仔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誰，誰，誰，誰……就像對水仔魯莽的嘲笑，走廊裏的回音一遍遍地重複。

“誰在那？！”水仔又吼了一嗓子，但回答他的依舊只有回音。他後退兩步，額上已經沁出冷汗，這時他才發現房子裏的血腥味已經濃到令人作嘔的程度。水仔強打起精神，收拾好寶石，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依舊昏暗而安靜，但那股腥味卻依舊揮散不去。壓抑的氣氛讓水仔異常煩躁，他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來時的路，直到他又看到了那個青色的東西。

那個東西和人長得很像，只是皮膚是青色的，此時他正趴在那裏，手裏在地上不斷扒拉著什麼放進嘴裏咀嚼。

水仔感到腥味越來越濃，他捂著鼻子走上前去。

“嗚……嗚嗚……嗚……”那青色的東西又發出了剛剛的低吼。這時水仔才看清，那東西扒拉的是個人，一個被開膛破肚的人。

殘破的屍體，血液的腥味讓水仔再也忍受不住，扶牆嘔吐起來。

那東西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緩緩轉過頭，看向水仔。看著他健碩鮮嫩的肉體，那東西流露出貪婪而猥褻的目光。他咧開嘴，露出森白尖銳的牙齒，將手裏的心臟捏成一灘肉泥……

跑！這是水仔唯一的想法，他撒開了腿向反向急速逃去。他不敢停下，追趕的聲音就在身後，他不敢停下，那股腥味離自己越來越近。

“嘭！”的一聲，水仔前面的一間房門被撞開，另一個青人從中竄出，向水仔撲了過來。

“還有一個？”水仔不敢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拔出了那柄小刀砍向青人。

“啊！”一聲慘叫發出，那個青人捂著被齊根削斷的手腕，發出淒厲的慘叫，原來青色的怪物流出也是紅色的血。

只是水仔沒閑情欣賞，只是趁著那一股逃生的欲望，快速跑出了城堡，一個猛子紮入海中。

濃霧吞噬了自己，也吞噬了黑島，但那虛無空白的背後，依舊斷斷續續地傳來那仿若野獸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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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水仔回到漁村，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了。

他強撐著奄奄一息的身體，將青人和城堡的事情告訴其他人，雖然相信的人不多，但也有幾個膽子大的，貪心寶石，結伴出海去尋找那座黑島。最終，皆杳無音訊。

村中等了好些時日，才發覺不對，連忙把這事上報給巡撫衙門。劉巡撫手下點了隊人馬隨村民出海尋找那座黑島。但最後只在那地點，發現了一個充滿瘴氣的無人小島，城堡和青色妖怪都不見了蹤影。

而水仔則在村民出海後的第二天，就神秘失蹤了。幾年後，有人說在臺北某洋行，看見一個穿著西裝的唐人，樣子長得和當年失蹤的水仔有幾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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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沒的軍艦——明治

這是一份泛黃的報紙，正上方寫著報刊名：《奇譚》，右上角標注著時間：明治四十一年，五月一日。

內容如下：

本報訊。皇軍軍艦松島號巡洋艦，於昨日在馬公港內，因彈藥庫自燃而爆炸下沉。船上350餘名士官兵盡皆玉碎。

但有消息稱，此爆炸案件並非意外。據當日在馬公港內執勤的官兵稱，曾聽到松島號上傳來打鬥和槍聲。但正欲登艦查看時，松島號便發生了爆炸。並且警方事後收殮遺體，發現除艦上遇難官兵之外，另有兩名執勤人員死亡。兩名死者的頭顱不翼而飛，且身上有割傷等痕跡。死狀淒慘異常，可見凶徒之殘暴。另外，據馬公港附近居民稱，前幾日見有一個青色的人夜晚於軍港外鬼祟觀察，似有歹心。

凡此種種，令人不得不想起民間傳說中的吃人妖怪——吳賽嶼青人。只是本報一向秉承科學之精神，斷無可能相信此等無稽之談。只是若此事不明，臺灣臣民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則臺灣成恐怖之地，恐有負我大日本帝國王道樂土之美名。故本報在此呼籲警方早日查明真相，既告慰總督大人辛苦之栽培，亦不負天皇陛下殷切之期望。

XX撰

這份名為《奇譚》的報紙，第二天被臺灣總督府以煽動恐慌，妖言惑眾的罪名查封。報紙主編被員警拘捕刑訊，出來後已經神志不清。但仍時不時地說：是內線消息，我沒說謊。

戰後，有人找過當年負責此案的員警和知情人員。他們聽聞來意後都皺起了眉頭，拒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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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口供——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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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供時間：民國34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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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簡述：澎湖縣白鳥鄉三山村望族，林家的當主林永泰，林家傭人張發、黎源多，村民羅光利等四人被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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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述人：三山村村民黃仁正

詢問人：澎湖縣警署警正蔡逸

澎湖縣警署警佐黃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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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姓名？

黃：什麼？大人，你講什麼我聽不懂……

黃：啊，懂了，懂了，你是問那件案子嚎？夭壽哎，林老爺一家很好的哎。經常接濟我們大米，逢年過節還會請我們吃飯哎，真是天公不長眼。

問：停一下，說正事，你叫什麼名字？什麼職業？什麼時候出生的？

黃：我？我叫海生廣介啊，靠打魚為生哎。我的生日好像是嚎……大正三年四月初八啦。

問：說中國名字，民國年號。

黃：黃……黃仁正，民國四……四年，四月初八。

問：你和死者他們什麼關係？

黃：同……同村的村民，平時……有……有過聊天……

問：是嗎？我看你和張發、羅光利的關係還可以吧？經常一起打麻將喝酒，對吧？

黃：不……不是……大人！沒……沒有……我沒殺人！

問：嘖嘖，奴化教育真是可怕……再問你，你和死者們，是什麼關係？

黃：和……和林老，不林永泰和黎源多同村，交集不多。和張發跟羅光利算是好朋友，經常在一起喝酒打牌。

問：好朋友就是好朋友，不是好朋友就不是好朋友，什麼叫算好朋友？！

黃：是……是朋友。

問：在10月2日晚上，你看到什麼？

黃：啊？

問：就是那幾個死的那天晚上！

黃：那一天，小人從鎮上喝了兩角酒，準備回家。剛到村口，就聽到張發的慘叫。嚇得我一哆嗦，酒醒了一半，立馬跑了過去。

問：你看見兇手了？

黃：對……我當時躲在樹後，看到張發滿臉是血，邊跑邊喊救命。然後他身後突然跳出一個黑影，一下把他撲倒在地。張發在地上掙扎，那個黑影就拿起石頭，一下，一下地砸對方的腦袋，砸了好多下，張發才不動彈。

問：你為什麼不去救他？

黃：我……我不敢

問：兩個人打不過一個人？

黃：不……不……不是，我看見他的身體……是……是青色的……

問：青色？

黃：對！大人，他的頭光得發亮，身上是青的！而且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那種邪惡的眼神，那種看到鮮血後異常興奮的眼神！就像那個……那個……對，那個吃人的妖怪——青人。

問：荒唐！

黃：不……不是，真的……我們村子裏，從昭和19年冬天開始，就有人見過到那個青色的妖怪。

問：昭和19年？

黃：對！那時候還在打仗，本來配給就緊張，那怪物還時不時地跑到山下，偷食牲畜。有幾家養的豬，都被它活活咬死了。而且只要美軍飛機一來，山上就會響起它的叫聲，叫聲又尖又細，簡直能把你的耳膜撕開。甚至，他還……

問：還什麼？

黃：還唱歌，皇軍的軍歌……

問：荒唐！

黃：只要軍歌一響，保管你能看見山上有個青色的身影在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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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供時間：民國34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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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述人：三山村村民黃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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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問人：澎湖縣警署警正蔡逸

澎湖縣警署警佐黃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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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黃仁正，民國34年10月2日，晚間你幹了什麼？

黃：我因打牌輸錢，殺了張發、黎源多和羅光利。又因為林永泰來找張發談事，被他撞見行兇，所以把林永泰一起殺了……

問：這把刀是兇器嗎？

黃：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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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35年元旦，黃仁正因故意殺人罪被槍決。三山村殺人案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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