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然幾滴帶著腥味的鮮紅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腳尖前。我重重踏上去,面無表情,俯首看著雷達裡的地圖資訊,思考著在這個許多罪無可赦的世界裡,哪個案子最為駭人,迫切需要銷毀該男子的行為與粉碎他的噁心的幻想。
我反覆看某個推介,正猶豫時,後腦忽然有股沁涼,後有些微熱度。抬頭望向天際,依然無任何人影。決定當成什麼也沒發生,最終這次的選擇正是打開介紹的那一個。
而天空則是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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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男人交往滿三個月,小他八歲的女友帶他回家。女孩的母親年輕開明,長男人約莫七八歲,最初沒有多想。但,晚上房間發出床的愉悅聲觸動隔壁房裡的寂寞心靈。
過個幾天,他被女友母親約出來喝酒。藉著酒意,他對眼前的「姊姊」百依百順,兩人醉倒於同張床上。之後的空閒時間都消耗在這對母女身上,直到「姊姊」詢問他是否要改與她交往,男人瞬間全身冒汗,就此失去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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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我放下「爛桃花雷達」,從背包裡翻出姻緣簿刻本以及電子紅線查詢機,尋找名叫「皓宇」的二十八歲男人。見到簿子上清楚記載著他雖怯懦,但有無數的好緣份,在不知所措時會拋棄目前的交往對象,重新開始。而他的紅線,竟然看不到絲毫的燒焦。
原來是個不會拒絕的男人。
我開啟遠端操控,他的姻緣線開始分岔,分岔的那端燃燒一半,後焦黑的線頭又與主線相貼。改變命運後,貼合處隔兩公尺到紅線盡頭,並出現桃核。我內心倒抽口氣,更渾身發冷。師父,原諒我。
趕緊將兩樣東西扔回背包,拿起「爛桃花雷達」,走進某大學校園。拿著一疊文件踏進博士班教室,打斷了教授與學生聊天。我朝學長點了點頭,趁著教授閱讀,我倆攀談起來,臨走時,他未要我留下聯絡資料。
當晚,我的臉書跟IG卻各收到他的邀請與追蹤,左唇角不自覺的彎到最高處。查詢他身邊的年長男性,我鎖定一個人。
過沒幾天,原本空白的通知頁面跳出的都是他的帳號,話題都圍繞在自己與價值觀上,任何事都向我報備。唯有感情,他總是支吾帶過,即便追問也僅得到曾經深受重傷的答案。
我邊冷笑邊回覆著他的訊息,又看看介紹欄的背景,不斷點頭。和他自述相差無幾,唯有一句他沒有提,卻讓我點頭更加用力。
半個月後,正式確立關係。在校園裡幾乎出雙入對,約會時基本上都在各處度過,午休時間我們總喜歡找個完全沒人的空教室,坐在最角落,併桌互相餵飯。睡覺時,他總是靠著牆把我拉進懷,下顎抵著我的頭,直到被鐘聲喚醒。
上課時,我倆像小孩般互相較量誰聽得多、筆記做得好,一邊為對方打氣一邊為自己的進步感到高興。放學後,我時常陪他在圖書館裡寫論文,只要他睏了堅持將我抱入懷才能安穩入睡。
某天在圖書館,有個女孩見到我欲言又止,我向她打招呼,她卻滿臉憂心地看著睡著的皓宇。我亮出自己的社群帳號,表示線上聊。
她叫心潔,是皓宇和他前任的共友。訊息裡詳細告知許多我已知的事,再三警告我不需要太認真看待這段感情,將他過往的故事說一遍。
我感謝她並表示自己想認真看待這段感情,她的疑慮會想辦法克服。
「男人是很可怕的,妳這麼單純,真的不要被現況蒙蔽了。我寄友邀給妳,如果發生什麼事,我會替妳教訓垃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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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將近三個月,皓宇的手機未設定密碼,偶爾突擊也無可疑的痕跡,近期的相簿裡滿是我倆的合照以及偷拍我的日常。夜晚他不曾在外住宿和晚歸,十點多的書房裡是他的讀書時刻,而我在廚房煮宵夜——這應該是我倆少數會分開的時光了。
這天,他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乾爹,我微微皺眉,這個詞實在是太陌生。
「怎麼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我將湯匙咬在嘴哩,歪著頭。
「很久沒有聯絡了,他曾是我父親的下屬,小時候很疼我,我都叫他仁叔。現在我論文需要的資料他有,妳要跟我去找他嗎?」他放下宵夜,握著我的手,用指尖摩擦。
我點點頭,嘴唇兩層上揚到最高處。
隔日,來到仁叔家,是個看起來四十出頭的男人。
「皓宇!好久不見。」他先看乾兒子一眼,接著上下打量我「你女友跟你真配。」
「仁叔,我要跟你借幾本書。」說著他趕緊將我拉進書房。
我轉身關門時對乾爹眨眼,趁著皓宇認真翻書之際,傳一大段話給心潔,得到的是驚恐與擔心的兩個表情符號,她重複幾次打完字又刪除後,終於表示願意幫忙。
放下手機,視線裡出現筆記本,我瞄瞄身旁,他已經開始在滑手機。我趕忙傳訊息給心潔,要她與皓宇聊天,正想悄悄離去。但,書房們發出聲響,乾爹端著餐盤,上頭有壺剛泡好的麝香貓咖啡以及三個杯子。
「看來我來的真是時候,書讀累了就來聊聊吧。」仁叔坐下倒起咖啡。
銅製的咖啡壺外觀像神燈,杯子是黑色陶瓷,他先放在我面前並微笑點頭。開始聊起自己的投資,試圖說服皓宇將某些想法放至論文中。只見皓宇一副愛理不理,啜著咖啡,為了不讓場面尷尬,我加入話題。
仁叔的眼神從不信任我這個小女生,漸漸轉變成我是個好的說話對象,最終眼神隱隱透露著對我的興趣。我捕捉到他不斷偷瞄皓宇的表情,可我身邊的男孩只是顧著滑手機,不然就聽一下敷衍的點點頭。
臨走時,仁叔跟我要了聯絡方式,皓宇沒有阻止,在他看來我不過是個與他乾爹很合拍的女生而已。
「心,妳能不能多幫我去陪陪仁叔?那個到現在還單身的臭老頭,每次都在喊投資投資,我都要煩死了。今天還好有妳撐場。」離開後,他揉揉我的頭,將我拉入懷。
過沒幾天,我收到仁叔的邀約。口頭告知皓宇,他一副鬆口氣的樣子。
「好呀,以後陪他老人家的工作就給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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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仁叔開始有頻繁的交集,有時在咖啡廳有時在他的書房,從幫我上課慢慢地跟我聊起他的生活以及內心的寂寞。旁敲側擊之下,我知道太多接近他的女生雖然有著了解投資的背景,大多數都是為了他的錢與他有聯繫,僅有我動機單純。
是呀,我的確動機單純,呵。
某次一同逛書店,手邊忽然有股熱氣,我的毛孔被弄得很癢,正想躲開卻被粗糙溫暖的大掌握住,又十指緊扣。我抬頭驚訝地看著他,他只對我微笑眨眼。我明白他的意思,另一隻手順從的挽著他的手臂。
接著我尋找著待在角落的心潔,用眼神示意她開始動作。
每周有兩天,皓宇在圖書館苦讀,仁叔不斷帶我到各種拍賣或投資場合。身旁的中年男人熱情地將我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有趣的是,他從來沒有給我個正當的名份,以師生相稱。
半年之後,皓宇的論文順利過關。
同時我也在跟仁叔計畫著要帶皓宇去他心心念念有著按摩椅的電影院。
當天我被拉著去買零食,只放男孩一個人買票。零食區寥寥數人,我們很快地就到一旁座位等著。
「初心,你們年輕人很流行兩個人一起吃Pocky對吧?」他說著,將一條熱狗放在我倆中間。
我錯愕地看著他,根本來不及反應,乾爹已經咬著熱狗遞到我嘴邊。我早就分不清到底何時碰到他的嘴唇,可以確定的是,右唇角已經上揚到最高處。直覺告訴我,皓宇已經買完票了,在暗處的心潔將會有動作。
唇終於被放開後,轉頭空氣瞬間凍結,眼前有個臉上寫著不可置信的男孩,他憤怒的拿起手機將心潔傳著照片點開,質問我倆,我見乾爹沒有想開口的意思,伸出一根手指頭點了點他的後背。
「既然都被發現了,妳可以跟我交往嗎?」乾爹嘗試將我的臉掰向他。
我沒有回答,右唇角還最高處,冷笑看著皓宇。
「學長,不知道現在這個場面有沒有濃濃的既視感呢?我想當初不過你前任沒有真的看到你而已。」
皓宇先是一愣,狐疑的看著我,似乎不理解我到底在說什麼。幾秒過後,他才明白過來,看著我的眼神是盡是有著苦衷,目光詢問著我從哪裡知道這件事。我笑而不答,只是瞪著他。
「仁叔,對不起,我沒辦法答應你的請求。如今你也看到我的目的。」
心潔這時走過來,皓宇才一副醒悟過來,怒不可遏的朝她走過去,咆哮問著為什麼要掀他的黑歷史。她先露出一絲無辜,後蹙眉笑著:
「你能瞞多久?過去的事曾經鬧得那麼大,別想帶進墳墓。」她頓了頓「現在不過是最好的報應,希望你的下半生沒有人陪伴。」
最後那句話,我深深嘆氣,心似乎被扎了兩針。
對皓宇而言,心潔的話彷彿戳破他的心思,跌坐在地上,紅了眼眶。眼淚滾落,旁若無人,只剩下他吸鼻子及低沉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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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皓宇頹廢的在家中茶不思飯不想,完全不怕我所製造的靈異事件。
我在桌上留行字跡:「懂拒絕了嗎?不會拒絕,你只是渣男。」
他沒有回應我,只是傳訊息給前任道歉。前任知道真相後,據說與母親鬧翻。皓宇最後在網路上發表一篇痛改前非的文章《渣男自白書》,後續努力走出頹廢。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仁叔還有些莫名的留戀。想到此,冷汗不自覺流下幾滴。
師父啊!是我道行不深,還是這是我的報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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