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熱蘭遮城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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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人確定接受降約，降了！」陡聽得馬信的稟報，見國姓爺站在日暮陰霾的天空下，忽而仰頭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得國姓爺大笑，馬信起身後，也跟著陪笑。『恭喜藩主！賀喜藩主！終於讓這些紅毛番，對你徹底的臣服！哈哈哈哈！』但見馬信，一副樂不可支的奉承。然國姓爺在陰霾天空下的笑聲，似乎卻不像是開懷大笑，反而倒像是帶點悵惘慘然的笑。「自由是甚麼？怎值得梅氏這些紅毛番，連性命都不要，也只想要自由！」難怪國姓爺感到悵惘。誠如前夜，國姓爺與梅菲力普搭渡船，從帥營返回赤崁。當時在船上聽梅菲力普說，他們荷蘭國是甚麼共和國，既沒皇帝也沒國王。而是由各省選出的議員組成的議會統治。當時國姓爺就無法理解，也難以相信。而且梅菲力普還說，他們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不但殖民地遍世界。而且還把每一年賺到的錢，都以股票分紅的方式，將公司的利潤，分享給全荷蘭國的百姓。對於這種說法，國姓爺更嗤之以鼻，將其斥為荒謬。但當此之時，死到臨頭，梅菲力普居然還高喊甚麼「不自由，毋寧死」。這更讓國姓爺，丈八金剛摸不著頭。
總之，就算荷蘭人已經明確戰敗投降。但不知為何，國姓爺卻總感到有一種不痛快，總覺自己似乎沒有贏，反而是輸了。而且輸得莫名其妙，輸得連自己甚麼都不明白為什麼輸！日暮陰霾的天空下，詭譎的大笑方止，見國姓爺卻是帶著意興闌珊的語氣，忽對梅菲力普喝說：『你自由了！梅氏！你自由了！趁我還沒反悔前，你快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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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二年，二月九日。依條約，這也是荷蘭人必需完全從熱蘭遮城撤出的日子。「福爾摩沙」這個充滿牛奶與蜜之地，曾經有如上帝賜給荷蘭人的伊甸園。不但島上土地肥沃，物產豐盛，還有像蜜蜂般為荷蘭人辛勤工作的中國農民。更因位處海上的交通要衝，北鄰日本，南接巴達維亞，壟斷了中國的貿易。使得福爾摩沙成了荷蘭東印度公司，最賺錢的殖民地。而今失去了這個最賺錢的殖民地，冉冉降下的紅藍白三色旗，似乎更象徵著荷蘭東印度公司，這個數十年來稱霸世界海洋的海上霸權帝國，也將就此開始走向沒落。『我們阿姆斯特丹人揚帆遠航，利潤指引我們跨海越洋，為了愛財之心，我們走遍世界所有的海港...』泊在熱蘭遮城前方的碼頭，有著幾艘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夾板貨船，桅秆上飄揚著VOC的旗幟下水手高歌。然而那原本用於帆船啟航出海，激勵人心的高亢歌曲。而今聽起來，卻是有如籠罩漫天烏雲的陰霾天空那般的沉重，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哀。冬天將盡的北風竟更加的嚴寒，滿帶的水氣更讓人哆嗦，風笛聲與鼓聲齊鳴後，熱蘭遮城的城門終於打開。騎在馬背上的騎兵，高舉著荷蘭國的紅白藍三色旗，與荷蘭東印度公司VOC的旗幟，率先步出了城門。爾後，整齊列隊的士兵，就在二桿飄揚的大旗的引領下，魚貫步出了城門。
根據雙方簽訂的十六條條約的第六條。荷蘭人將有尊嚴的撤離熱蘭遮城。所以撤離之時，每個荷蘭士兵，可攜帶一支裝填好彈藥及引火線的槍，並舉著飛揚的旗幟，在象徵榮耀的鼓號聲中，離開城堡。「有尊嚴的撤離福爾摩沙殖民地」變成了揆一最後的底線。而這些整齊列隊，並且全副武裝，有如要上戰場的士兵，也只是這荷蘭國的尊嚴，最後的象徵。但見這些從城門行進而出的士兵，不但手裡拿著火槍，服裝整齊，頭上還帶著鐵盔；甚至嘴裡也還咬著一根點燃的火繩。藉此象徵，他們隨時都可以再展開戰爭。而且那戰鼓聲與風笛聲，所吹奏的，正也是命令士兵出征的樂曲。但這終究卻也只是象徵。因為這幾百個士兵，已然也是熱蘭遮城中，最後撤出的一批人員。只要這些士兵一走出熱蘭遮城，則熱蘭遮城也就變成了一座空城。而城裡原本約有的一千多個百姓，則是幾日來，早在揆一的安排下，都已暫先撤離到碼頭邊的幾艘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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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員水道的碼頭邊，共泊有三艘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夾板貨船，加上一艘大型的接駁船。而且三艘夾板船都是早先被國姓爺擄走，而今又歸還的。若再加上還有四艘戰艦，泊在水道口外海的西南海灣。那就是揆一的手下，應還有八艘大小船隻，可用來撤離殖民地的所有荷蘭人與官兵。僅短短數天，要將二千多人從福爾摩沙殖民地撤離，這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從一月二十五日的砲戰，到一月二十七日的投降。繼之經過二次的議約談判，也僅僅二次而已。爾後二月一日，雙方就派代表在大員市鎮的稅務所，誓約、簽字、蓋章，正式簽訂十六條的條約。然而對於這麼重大的事，居然前後只花了七天而已。也就是自從揆一宣布投降後，幾乎就是一路被國姓爺拉著鼻子走，幾乎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因為自從投降後，熱蘭遮城內就開始一片兵荒馬亂。兼之國姓爺又在城外掛布告，離間高官與百姓，使得城內更是民怨沸騰；傭兵與百姓，打砸鬧事不斷。而置之這城內的雞飛狗跳，揆一也只好處處讓步。高官的私產被沒收，議員也只能帶二百銀幣現款離開。要不是梅菲力普在替抄寫的條約中，動了手腳，那恐怕連荷蘭俘虜都還沒辦法全部被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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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一日簽約及雙方換約。二月二日，就展開了第一次的換俘。但土地測量師梅菲力普，並不在這波換俘當中。「國姓爺說會還我自由，會讓我離開！難不成國姓爺又要食言！」實話說，第一次的換俘，當梅菲力普知道自己與家人並不在名單中，就又開始感到惶恐。而且酒鬼羅狄斯，似乎也不想就此放過梅菲力普，仍是日日到梅菲力普的家恫嚇。『梅啊！別以為你能逃得掉！就算你回到巴達維亞。我的國王很快也就會率領他的大軍，打到巴達維亞去了！到時候，我們又會在巴達維亞見面了！呵呵呵！』由於有些原本在赤崁市鎮的荷蘭人，被國姓爺送到了屯墾地去。所以又花了些時間才召回。幸好，二月五日這日，國姓爺終於遵守了約定，將從屯墾地召回的荷蘭人，以及尚在赤崁市鎮的荷蘭人，全都由赤崁渡頭上了渡船。將最後的一二百名的荷蘭人，直接送到了熱蘭遮城前的碼頭。其中也包括原本普羅民遮城的行政官，萬倫坦等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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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七日。由大員水道望向雄偉的熱蘭遮城，籠罩在陰霾的天空下的灰色城墻，特別顯得灰暗與沉重。十公尺高的外城城牆後，可見那幢三層樓高聳有如鼻樑般，緊貼於內城的長官公署。只不過那原本象徵荷蘭東印度公司，稱霸世界海洋威權的白色塔樓；而今看來也格外的蒼白與慘淡。長官公署後方的內城，十公尺高的城牆後面，又有十公尺高的城牆。「多麼雄偉的熱蘭遮城，這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稱霸世界的象徵，也是荷蘭人在世界上所築的二座最先進城堡之一。而今這象徵荷蘭人的榮耀，有如上帝眷顧的城堡，卻將淪入異教徒之手...」置身在接駁船的甲板上，但仰望那雄偉的城，梅菲力普怎能不唏噓。碼頭邊的風笛聲與鼓聲響徹雲霄，陣陣濤浪拍打船身激起了浪花，浪花又被海風捲上甲板帶來的鹹濕，恍若卻有苦澀的滋味。幾百個士兵，在飛揚的紅藍白色旗的引領下，昂首闊步前進，卻難掩長期被圍困城內，因欠缺新鮮食物，而導致身體浮腫的虛弱狼狽模樣。
由城門道碼頭邊，頂多也只有百多公尺的距離。所以這象徵光榮撤離的時間，其實也很短促；恰就有如演了一場戲，或是舉辦了一場葬禮。儀式的最後，幾百個荷蘭士兵，全副武裝在碼頭邊的接駁船前列陣。而福爾摩沙殖民地的首長揆一，則將手中的一串熱蘭遮城鑰匙，遞交給了前來接收的中國官員。象徵福爾摩沙殖民地的主權的移交。既然福爾摩沙殖民地已然不在是荷蘭人的殖民地，隨知幾百官兵，即也魚貫上了碼頭的接駁船。首長揆一，則是殿後，最後一個上船。一腳踏上架於碼頭木棧道與船舷間的跳板，離開了福爾摩沙的土地的最後一刻，再回頭望向熱蘭遮城，見一向剛強的揆一，此時也不禁潸然淚下。『我們阿姆斯特丹人揚帆遠航，利潤指引我們跨海越洋，為了愛財之心，我們走遍世界所有的海港...』風笛聲與鼓聲再次響起，水手解纜起錨，揚帆之際，又齊唱起了出航的歌曲。就在接駁船與三艘夾板船，陸續離開了熱蘭遮城的碼頭，前往外海的海灣停靠，以等待適合的氣候出航返回巴達維亞。此刻在接駁船上的梅菲力普，偶在回頭。
而就在梅菲力普，偶然一回頭，看到的最後一眼。則是見到國姓爺已然率領了一批中國官員，與數十個隨從，騎馬進入了熱蘭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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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月1662年，明朝永曆十六年正月。熱蘭遮城已改名安平城。「難道我錯了嗎？父親的死是我的錯嗎？但父親總是因我而死啊！我怎能無罪！兒子不孝啊！」安平城上城軍營，迎著凜冽海風的西邊婆娑海洋，黑水溝上方的陰霾的天色似乎從未放晴。見國姓爺身穿縞素麻衣，頭戴粗麻折成的方巾帽，眼眶含淚朝向西邊漫天烏雲籠罩的陰霾，手持三柱線香祭拜。正是，原本被滿清軟禁在北京的鄭芝龍。因國姓爺誓死不降清，又率兵渡海至台灣。於是去年九月，在海澄公黃梧密奏「滅賊五策」後，滿清朝廷終下令將鄭芝龍，以千刀萬剮的酷刑，凌遲處死。另國姓爺的兩個同樣被軟禁在北京的弟弟，也都同時被斬首。噩耗，雖早已傳來。然當時與荷蘭人的戰事正緊張，也無法治喪。及以砲戰逼降荷蘭人，將荷蘭人從台灣驅離後。國姓爺這才終於得空，一身披麻帶孝，正式的祭拜父親鄭芝龍。莫說國姓爺的心中，沒有憾恨。十七年前，清兵大軍入福建。於福州擁立隆武帝的鄭芝龍，在洪承疇遊說以「朝廷已鑄好浙閩粵，三省總督的帥印以待...」的誘騙下，準備棄明降清。當時國姓爺得知父親降清的意圖後，大大不以為然。當面更以嚴厲的語氣，指責父親，毫不留情面的說：『阿爸如果要降清！那做兒子的，將來也只有替你披麻帶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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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父親鄭芝龍披麻帶孝！」誰知一語成懺。『兒子不孝啊！兒子不孝啊！』無論如何，父親鄭芝龍被凌遲處死，及兩個弟弟被處斬。確實也是因國姓爺，誓死不降清，還率兵渡台所導致。但想及此，國姓爺忍不住悲從中來，望向黑水溝上的漫天陰霾，跪地嚎啕大哭。『阿爸！你當初若願意聽我的話，堅拒降清。那又怎會被滿清誘騙到北京，而落得今日受害的下場！雖然我誓死抗清，十七年來也一事無成。但至少我也還能苟延殘喘到今日。而今能來到台灣這塊土地，立國興邦，休養生息。這當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啊！阿爸！當初為何你就不聽我的話，卻要去降清啊！』澎拜的浪潮帶來的霏霏雨絲灑在臉上，國姓爺涕淚橫流，越說越激動，使得成上的百官亦同感悲傷。但還有讓國姓爺更感憤怒的事。那就是滿清朝廷不但處死了國姓爺的父親，居然還派人刨挖了鄭家祖墳。將鄭家在同安縣石井鎮的祖墳，刨挖一空，夷為平地。而這一切，都是海澄公黃梧，對滿清朝廷的獻策。由不得望向西邊海上的漫天陰霾，國姓爺要忍不住咬牙切齒，破口大罵：『黃梧！你這個叛徒！就算活著人有甚麼怨仇，那跟已經死了的人又有甚麼關係！而你居然刨挖我鄭家祖先的祖墳，要與我結下這不共戴天的仇！假如有一天待我兵強馬壯，再帶兵向西。到時候，我如果不把你碎屍萬段，那我就不配做一個人世間的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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