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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過百葉窗灑落在木地板上，三層樓的獨棟洋房靜靜坐落於城市邊緣一處安靜的街巷，白牆灰瓦，屋旁有一排小小的樹，風一來就輕輕搖動葉子。這是蘇意芷的家，也是現在——贏政的新起點。
屋內收拾得整齊簡約，處處透著女性的生活節奏與秩序感，乾淨、安靜、有條理。廚房有香氣，書架有溫度，客廳的沙發甚至被意芷準備了一件深灰色的毯子，為的是贏政若夜裡不安，可以在此坐臥。
而此時的贏政，正坐在浴室門外，一臉面無表情。
他身上換上了簡單的棉質T恤與運動長褲，那是意芷為他準備的新衣，但穿在他身上仍有種違和的筆挺與沉穩。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皺著眉，看那十指指節與指縫，彷彿在思索要如何駕馭這些「民用事務」。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爽朗腳步聲與說話聲，一個年輕男子推門而入，肩上挎著手提包，戴著眼鏡，穿著簡單襯衫牛仔褲，臉上帶著那種典型都市白領的忙碌與隨性。
「姐，我來啦。」
蘇意芷在廚房回應：「拜託你了，幫我教他一點生活基本技能，別嚇到人就好。」
男子笑了一聲，走進玄關，目光一轉，就對上了坐在浴室外的贏政。
「你就是……陳贏政？」
贏政點了點頭，神情淡定，目光沉靜，但雙眼依舊有著深不見底的陰影。那眼神讓蘇意國愣了一下，嘴角乾笑：「你、你眼神還真有點那種『誰敢不跪』的感覺欸……」
「跪？」贏政低聲一喃，眉微挑，眼神又更沉了一分。
蘇意國立刻擺手，「開玩笑開玩笑，來來來，別那麼嚴肅，我們今天要學的只是洗澡、洗頭、刷牙、還有怎麼洗衣服——現代生活很簡單啦。」
贏政沉默片刻，終於點頭。
進浴室之前，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不是那尊墓室中的玉像，不是史書裡的帝影，而是個穿著平民衣，準備學洗澡的普通男子。
「洗髮精擠一下，像這樣——搓搓搓，再沖乾淨。沐浴乳也是這樣，別再用冷水盆子舀了……刷牙是這樣握，牙膏不要擠太多，不然滿嘴泡沫會像中毒。」
「衣服丟洗衣機這裡，按這個鍵，再按這個……你不用洗馬桶，不用煮飯，我姐會慢慢教你……」
贏政一邊照做，一邊聽著，雖仍帶著淡淡的自尊與距離，但指尖開始熟悉水溫與泡沫，手掌開始接受塑膠瓶與電動開關的觸感。他偶爾停頓，像是在消化一種與千年前完全不同的邏輯，偶爾眉頭微蹙，卻終究沒有拒絕。
這不是訓練士兵，也不是下令群臣。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Mn8Bmks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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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學會成為一個生活中的人。
蘇意國邊教邊偷瞄他，忍不住低聲笑，「欸，其實你……挺乖的嘛。」
贏政沒回話，只是在水珠滑落耳後時，低低地吐出一句：
「朕……也曾洗劍。」
那聲音裡，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威壓，而是，有一點隱隱的懷舊與寂寞，還有，那被放下的「朕」，第一次，不再那麼沉重。
「好啦好啦，等等——先停一下。」蘇意國一邊把洗髮精瓶蓋蓋回去，一邊轉過身來，雙手撐著洗手台，看著鏡子裡那個濕髮滴水、神色依舊肅然的男子。
「你可不可以，拜託，試著把『朕』這個字，改成『我』？」
贏政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有何不可？」
「當然有不可啊！」蘇意國語氣有點哀號，「你知不知道你講那個字講得太自然，別人聽到都會起雞皮疙瘩！你現在身份是三十歲的現代人，要是再讓外面的人聽到你動不動‘朕命如何’、‘朕欲何為’……我跟你講，你會又被當怪人抓回去研究中心欸！」
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我跟你說，他們那邊有一間冷藏室，專門放那些什麼未知樣本，真的不想再看到你被冰回去喔。」
贏政聞言，臉色不變，但目光微微一閃，像是被什麼刺中般，沉默片刻。
然後，他慢慢轉過頭，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聲開口，像是在對那個歷史中的影子練習說話：
「我……也曾洗劍。」
蘇意國瞬間站直，雙手一拍，「Yes！就是這樣！完全正常人！可以加入社會那種！」
贏政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清冷：「只換一字，汝便滿足？」
「不是我滿不滿足的問題，是這社會不會發神經的問題。」他苦笑，「你想學會生活，就得從最小的語言開始。不然哪天超商店員聽你說‘朕要一杯美式’……你就等著上新聞吧。」
贏政望著他，忽然輕哼了一聲，那聲音不似冷笑，也不像嘲諷，反倒帶了點無奈的……體悟。
「……好。」他緩緩開口，那字吐得沉重，卻不生澀，「我……會改。」
蘇意國頓時眼神一亮，「你可以的，贏政——陳贏政先生，我們這條現代生活之路，才剛開始而已！」
他一邊笑，一邊遞上毛巾。
而贏政，接過毛巾，第一次不再是以「君臨天下」的身分站在鏡子前，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mGyWveom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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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一個剛學會用「我」說話的男人，在陌生的時代裡，學著重新活一回。
浴室裡的水氣還未散去，鏡子上的霧氣被擦出一個模糊的圓洞，正好映出兩張神情極不對稱的臉——一張帶著現代笑意、毫無壓力；一張仍沉著嚴肅、微微皺眉，彷彿隨時可以上殿講法。
「來，繼續。」蘇意國拿著吹風機，一手在空中比劃，「‘朕’改成‘我’，這個你剛剛講得很好，進步有感。」
贏政低聲重複了一遍：「我……」
「對，接下來，‘汝’，換成‘你’，簡單明瞭，不分尊卑，全民通用。再來，你那個‘爾等’啊，也不太行，太像在罵人，要換成‘你們’。」
「你們……」贏政低聲試著吐字，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太輕，像是兒戲。」
「嘿，沒辦法，我們現在就是講兒戲一樣的語。」蘇意國笑得開心，「現在誰還分什麼卑什麼尊？你罵一個人‘爾等無知’，人家直接報警說你言語騷擾。」
「……言語，騷擾？」贏政一臉不解。
「對啊，現在講話要溫柔一點，越平易近人越好，罵人都要微笑，懂嗎？」
贏政沉思片刻，忽然冷冷吐出一句：「你說話真令人作嘔。」
「哇靠！」蘇意國一邊笑一邊退了兩步，「你也太快上手了吧？直接實戰是不是？下次你想罵人就講這種，千萬別說什麼‘朕命你下獄’之類的，會出事的。」
「……那‘賜死’呢？」贏政一本正經地問。
「NO、NO、NO。」意國比了個大叉，「這句話留在你夢裡講就好。」
「還有一個，你講話不要每句都倒裝句式，什麼‘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改成‘這種事忍不了’就好，簡單明白。」
贏政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開口，慢吞吞地說：「這種事……我忍不了。」
「對！就是這樣！」蘇意國幾乎要鼓掌了，「很好！我們正在讓始皇帝適應二十一世紀，這個世界沒你想的那麼難，只是講話方式要改，做人要溫柔，手機要會滑，然後不要用‘滅九族’當口頭禪。」
贏政喉頭微動，看著那個笑得一臉賊樣的年輕男子，忽然感覺這種「學習」……似乎不只是遷就，還藏著某種久違的輕鬆與人味。
他低聲喃喃：「你，倒是有趣。」
蘇意國挑眉：「那你要不要改叫我‘愛卿’？」
贏政沒回答，只是轉身，把吹風機從他手裡接過，自行按了開關，像是在宣告：
「我可以自己來了。」
他第一次，用「我」，自然地說出口。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2t7flPd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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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帝王的命令，而是，一個人的選擇。
「你等一下，我去拿新的牙刷給你，剛好順便找件乾淨的毛巾，別亂動啊。」蘇意國邊說邊走出浴室，腳步輕快，還哼了兩句不著調的流行歌。
然而，他才剛轉進走廊沒兩步，浴室裡便傳來贏政低沉的讚嘆聲：
「現代人……真是方便。」
蘇意國腳步一頓，眉頭一跳，心中隱約浮出一個「不妙」的預感，連忙快步折返回去。
此時的贏政，正半跪在馬桶旁，神情莊重而帶著點好奇，一手已經伸進馬桶邊緣，似是要掬起水來——他看著那安靜沉深的白瓷內壁，語氣頗為欣賞地低喃：
「竟能在自宅設井，且水清不渾，無井繩亦可取，真乃盛世之象。」
說罷，他便欲低頭以手捧水至面。
「住、住手！！」蘇意國大叫，撲上前來，一手把他整個人拉起，臉都快變形了，「那不是井！不是給你洗臉的！那、是、馬、桶！！」
贏政被拉得一個踉蹌，站直身時眉頭微蹙，面色難得有些懵然：「馬桶？此物……不是井？那……為何造於室內，且設得如此低淺？」
「……那是給人、上、廁、所、用的！」蘇意國氣得直拍自己的額頭，「你等下還想不想吃晚餐？要不要我燒一炷香給你請你冷靜？」
贏政頓了片刻，神情慢慢變得複雜——有點錯愕、有點嫌棄，還帶著微微的恥意。他望著那白瓷口，彷彿剛剛與它深情對望的自己是一場幻夢。
「……朕……」他一時口快，又立刻改口，「我……剛才差點用手掬糞水？」
「你要是早個兩秒，我就得幫你買一瓶人生消毒液了好嗎？」
蘇意國哭笑不得，一邊拿著毛巾幫他擦手，一邊嘆氣：「拜託，這裡不是秦朝，你不能看見一個洞就以為是井啊……以後有不懂的東西，你先問，別再自己動手，行不行？」
贏政默默點頭，神情像個剛做錯事被老師罵的小孩，但很快又板回了他的帝王神情，嘴角微動，輕聲說：
「此事……休傳。」
蘇意國咧嘴笑了，樂不可支地拍了他肩膀一下：「放心啦，我只會講給我姐聽。」
贏政：「……」
這現代生活，當真比征六國還難哪。
浴室裡的白光灑在牆上，映著瓷磚亮面如鏡。熱氣在空氣中微微氤氳，蓮蓬頭掛在牆上，水珠還在末端搖晃。贏政站在那兒，赤裸上身，眉頭緊蹙，眼前這支銀亮彎曲之物，既像兵器，又像某種軟體毒蛇。
「你看好喔，這裡是開關。」蘇意國捲起袖子，手指在開關閥門上一推，水柱立刻嘩啦噴出，他往旁一閃，笑道：「別緊張，不會傷人，這不是弩機。」
贏政眼神微凝，腳步穩定未動，卻本能地後退半步，水珠濺在他胸前，他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你要先學會怎麼控制它。」蘇意國耐心地拉過他的手，「來，這裡是熱水的旋鈕，這邊是冷的，你自己轉一轉，感覺一下哪邊舒服。不要一開始就開最大，會被燙死。」
贏政低頭，手指覆上旋鈕，指節明顯帶著過去的繭痕。他轉得緩慢又小心，仿佛不是調水，是在操兵演陣。
水溫從冰涼轉為溫熱，他眉心一鬆，低聲道：「這水……能依人之意溫冷有別，甚巧。」
「當然啊，我們現在可是科技文明，不靠柴燒。」蘇意國笑著，伸手拿起蓮蓬頭，「這個部分是水流量的調節。轉這裡，大，小，看你高興。你以前洗澡是用瓢？」
「盆水一盞，滌身淨體，自手至足，自頂至踝，行於晨昏。」贏政的語氣仍帶著古語節奏，「此物卻可如雨……倒也有趣。」
「有趣就好。」蘇意國將蓮蓬頭遞到他手中，「來，你自己試一次。」
贏政接過，動作沉穩。他略微低頭，將水柱照向掌心，然後慢慢轉動出水閥門，看著那條柔軟的水線順著指縫流過，臉上竟浮現出一抹稀罕的靜默。
「這……竟無煙火氣。」
「現在洗澡不點火啦，也不用奴僕來端水，全自動，你可以自己來。」
贏政輕輕點了點頭，語氣低緩下來：「自來……亦自淨。此等技術，若施於邊疆百姓，可減勞力與水費，善政也。」
蘇意國一愣，隨即笑得前俯後仰：「你現在要不要先從‘洗澡’開始，‘施政’晚點再說？」
贏政看著水光下自己手中那一串如蛇的銀線，過了片刻，喃喃道：「這時代……當真不簡單。」
浴室裡終於不再瀰漫初來乍到的緊張氣味，牆上的霧氣也逐漸淡去，露出鏡面中兩道身影，一動一靜。
蘇意國站在一旁，袖子早就被水濺濕，手指還捏著一條浴巾，像個沒耐心卻又不得不耐心的哥哥。他剛剛從臉盆教到毛巾，從鏡子教到牙刷，甚至還在示範穿T恤的時候，差點讓贏政把頭伸進袖口裡。
「這個是臉盆，用來洗臉，不是泡腳的。」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Pr2j8PD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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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浴缸，可以泡澡，不是祭祀的鼎。」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W6gqkf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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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巾要用來擦身體，不是披在肩上當將軍披風的！」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yoeJnhf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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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刷就是這樣拿，不要用像拿劍一樣的姿勢！」
贏政一語不發地聽著，偶爾用力皺眉，偶爾微微點頭，他沒有表現出不耐，也沒有太多疑問，只是記、學、再照做。
等最後一套內衣與上衣的穿法也演練過一遍之後，蘇意國終於大大鬆了口氣，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伸展了一下背。
「好啦！接下來就讓你自己來打理自己啦，朕——不，是你——可以開始學習如何當個現代人了。」
他笑著拍拍贏政的肩膀，「我去外面等你，不急，有什麼不會的再叫我……但拜託不要再試圖拿牙刷削人，真的不是武器。」
說完，他哼著歌，甩著毛巾走出浴室，門在背後輕輕關上。
只剩贏政一人站在水氣尚未完全散去的空間裡，鏡子裡映出他略顯濕亂的髮，額角有些水珠還未拭去。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牙刷，再看看洗手台旁整齊的擺設，伸手摸了摸毛巾的紋理，鼻間嗅到那帶有陽光味道的柔軟清香。
千年帝魂，如今只剩這方寸之地，教他如何洗臉刷牙、穿衣泡澡。
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那笑不諷、不冷，只是淡淡的、柔軟的一聲。
「自己……打理自己。」
他望著鏡子，低聲說道：
「也罷，千年天下不歸，且看這一世，我能否治理這副……凡人的軀殼。」
然後，他卷起袖子，舉起牙刷——像舉起一柄小小的，屬於現代的兵器。
當水流順著蓮蓬頭傾瀉而下，溫熱的水珠落在皮膚上，贏政的身體微微一震，像是一頭沉睡千年的野獸，忽然被喚醒。水沿著他的肩膀滑過胸膛，再落入腳踝與地磚之間，夾雜著灰塵與沉積，流出一道道濁濘。
他低頭，看著腳邊那條正被水沖散的灰黑污跡，那不是一般的泥垢，而是千年的寂寞與墓土，在石室裡無聲覆蓋他肌膚、骨縫、髮根的痕跡。
他抬起手臂，指節彎曲，那些昔日在朝堂上揮動法令的手，如今正靜靜地搓著香氣盈盈的沐浴乳，在掌中起了泡。他將那泡沫抹上胸口，動作緩慢、謹慎，彷彿每一寸肌膚都從未被觸碰過。
一層層褪下，一層層剝落——不是衣服，而是時間。
他洗著洗著，整個浴室都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氣味：像是泥濘被清洗後的青草味，又像是沉封古卷被陽光曬開的味道。空氣裡有塵土的痕跡，也有潔淨的重生感。
鏡子上起了霧，但他仍隱約看到自己的倒影，模糊、扭曲，彷彿過去那位身披龍袍的帝王正一寸寸從他身上脫落，只剩下這具略顯瘦削、蒼白的肉體，站在淋浴下——一個人，一個不再不死的、會流汗、會沾塵的現代人。
他低聲一笑，那笑極輕極淡，卻像某種結束的鐘聲。
「兩千年……原來塵垢積得這般深。」
他彎下身，讓水沖刷過頸項與後背，像在告別，像在祭洗。
這一洗，不只洗去了汗垢與塵埃，還洗去了一段不再屬於此世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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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洗之後，他不再是封印在地宮裡的帝魂，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4K2XKW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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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浴室裡一個學會用熱水洗澡的男子——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qC2ffk4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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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贏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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