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區的街道變得越來越冷清,拆遷的聲音在遠處此起彼落,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Eric 的相機裡已經存滿了舊區的照片,記錄了唐樓、街市、小巷,還有那些亡靈的故事。他幫助了很多亡靈完成心願,卻發現唯獨那個穿著舊式校服的女孩,始終留在他的身邊。
「你係咪仲有心願未完成?」Eric 問女孩。
女孩沒有直接回答,她望著遠方那些被拆得滿目瘡痍的唐樓,輕輕點了點頭:「係呀…我仲有最後一個心願。」
Eric 看著她,語氣帶著關切:「你講,我一定幫你。」
女孩轉過身,眼神中帶著一絲悲傷:「我想睇住呢個地方最後嘅樣。呢度係我哋成長嘅地方,亦係無數人生活嘅地方,但而家只剩下一地廢墟。我希望喺佢消失之前,有人記錄低佢,等呢啲回憶唔會被人忘記。」
Eric 隨即點頭:「我明白。我會陪住你,一齊記錄呢度嘅最後一刻。」
女孩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但眼角似乎閃著淚光:「多謝你。其實…自從你幫我哋亡靈記錄低呢啲照片開始,我就知道,你係一個值得信任嘅人。」
那天晚上,Eric 帶著女孩走遍整個舊區。他們走過每一條熟悉的街道,就像在翻閱一本快要被合上的舊相簿。
「呢度以前有間士多,阿婆成日喺度賣玻璃樽裝嘅橙汁,我細個成日偷細佬嘅零用錢嚟買。」女孩站在一間已經被拆得只剩下一面牆的地方,輕輕笑著。
Eric 舉起相機,拍下那面牆,牆上的紅磚上還殘留著一點斑駁的廣告字跡。他問:「你細佬呢?佢而家喺邊?」
Eric 低下頭,聲音變得有點哽咽:「我細佬早喺細個嗰陣就病死咗…我都仲記得,佢最後同我講嘅一句話係,『姐,如果有一天我哋唔再喺呢度住,你一定要記得呢度。』」
Eric 沉默了一會,然後輕聲說:「你細佬一定會好開心,因為你做咗佢想做但做唔到嘅事。」
女孩抬起頭,眼神中有一種溫暖的感動:「多謝你,Eric。」
他們走到一間廢棄的茶樓,茶樓的窗戶已經碎裂,但裡面還有幾張被翻倒的圓桌。女孩站在門口,輕輕伸出手,好像想觸碰什麼。
「呢度以前係我阿爸最鍾意帶我嚟嘅地方。佢成日嚟飲茶,叫叉燒包畀我食。嗰陣我仲細,成個叉燒包都食唔晒。」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阿爸喺我十三歲嗰陣就走咗。之後,我都冇再嚟過呢間茶樓…但我好想記得嗰陣同佢一齊嘅時光。」
Eric 舉起相機,對著茶樓按下快門,然後低聲說:「你阿爸一定好掛住你,佢應該好想你記得啲開心嘅事,而唔係傷心嘅事。」
女孩低頭沉默了一會,嘴角微微上揚:「你講得啱。雖然佢走咗,但呢度…仲有佢嘅影子。」
當他們走到舊區的盡頭,前方是一片已經被拆得面目全非的地方,只剩下幾塊殘磚斷瓦堆在一起。女孩站在廢墟中,久久沒有說話。
「Eric ,影低呢度,好嗎?」女孩輕聲說。
Eric 舉起相機,對著那片廢墟按下快門。這一次,他拍得格外仔細,每一張照片都像是在記錄一個時代的終結。
拍完後,Eric 低頭看著相機,然後抬起頭對女孩說:「呢度雖然冇咗,但你嘅記憶,同埋其他亡靈嘅故事,我會記得,我會幫你哋留低。」
女孩轉過身,眼神中充滿感激:「多謝你,其實…我成日都好怕自己會被人忘記,但有咗你嘅相片,我知,我哋呢啲回憶唔會消失。」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說:「我仲有一個心願,係希望你唔好淨係幫我哋記錄,而係幫你自己記住,記住你喺做緊一件好重要嘅事。而係幫香港留住佢嘅靈魂。」
Eric 聽到這句話,心裡一陣發酸。他看著女孩,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會記住。你哋嘅故事,我會將呢啲相片分享俾更多人,等大家都記得呢個地方同埋呢個時代。」
女孩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咁我可以放心離開喇。」
她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但在消失的那一刻,她看著Eric ,輕聲說:「再見,多謝你…幫我哋守住呢度嘅記憶。」
Eric 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化成一縷淡淡的光,融入了夜空。他的相機垂在胸前,手指不自覺地握緊,心裡感覺空落落的,同時又充滿著一種說不清的感動。
「再見。」Eric 低聲說,眼角泛著淚光。
幾個月後,Eric 舉辦了一場攝影展,主題是《舊區的靈魂》。展覽選址在一間舊工廠改建的藝術中心,Eric 特意選擇這裡,因為它本身就是香港舊區文化的象徵——工廠大廈曾是香港工業時代的核心,如今卻成了被時代淘汰的產物。
展覽的入口掛著一個老式的霓虹燈招牌,上面寫著「舊區最後的影像」,燈光忽明忽暗,彷彿在訴說舊區最後的掙扎。進入展廳,牆上掛滿了阿俊拍攝的照片,每一張都像是一個故事的縮影。
有一張照片是老爺爺坐在唐樓門口的黑白影像,旁邊還附上Eric 找到的那張戰亂時期的舊照片,兩張照片並排展示,像是在跨越時空對話。
有一張照片是婆婆賣點心的手推車,背景是人來人往的街市。Eric 用文字寫下了婆婆的故事:「她的煎堆和雞蛋仔,曾經是這條街的靈魂,承載著無數人童年的味道。」
還有一張照片,是廢棄戲院裡的放映機,旁邊放著幾卷膠片,膠片上寫著《唐山大兄》的片名。展板上寫道:「這裡曾是光影的殿堂,是香港膠片時代的榮耀與驕傲。」
展廳裡的燈光昏黃柔和,播放著許冠傑的《半斤八兩》和陳百強的《一生何求》,讓人彷彿置身於那個屬於香港人的黃金年代。人群三三兩兩地站在照片前,有人低聲細語,有人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
展覽吸引了很多舊區的居民,他們站在照片前,指著畫面中的景象,彼此交流著那些熟悉的記憶。
「睇吓,呢張相!呢個就係以前嘅金華冰室,嗰陣個菠蘿包真係一流呀!」一位年輕的父親對身邊的孩子說。
「係呀,呢個涼茶舖,我細個成日喺度買龜苓膏,阿伯仲會送埋幾粒涼果俾我!」一位中年婦女接過話,眼中滿是懷念。
「呢張…係唔係阿強哥個士多呀?佢成日喺度派啲玻璃瓶汽水俾啲細路飲。」另一位老人看著一張士多的照片,語氣裡充滿感慨。
越來越多的人停在照片前,分享著自己的故事。Eric 站在展廳的一角,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發現,這場展覽不僅僅是他自己的記錄,更是一場連結的儀式,將舊區的記憶重新帶回了人們的心裡。
展覽的最後一部分,是一張特別的照片——那是一張廢墟的全景圖,照片的正中央,有一個穿著舊式校服的女孩站在瓦礫中,微微低頭,嘴角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張照片成為了整場展覽的焦點,很多人站在它前面久久不願離開。
「呢個女仔係邊個呀?」有人問。
Eric 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知道,女孩並不屬於這個現實世界,但她的故事卻代表了無數舊區居民的回憶與遺憾。
當展覽結束後,Eric 站在空蕩蕩的展廳裡,重新看了一遍女孩的照片。他彷彿看到女孩站在照片裡,對著他微笑,眼神裡滿是感激。
幾天後,Eric 收到了一封來自本地報刊的邀請,希望他能將展覽的照片和故事改編成一本攝影集。這本攝影集後來成為了香港的暢銷書,書名就叫《舊區的靈魂》。
書的序言中,Eric 寫道:「舊區係香港人集體記憶嘅一部分,佢係一堆唐樓、一條街市,佢係一個時代嘅縮影,一個地方嘅靈魂。雖然舊區已經被拆,但我希望,透過呢啲相片,呢度嘅故事可以繼續傳落去,等更多人記住,記住嗰啲屬於香港人嘅時光。」
幾年後,Eric 再次經過舊區的原址,那裡已經建成了一座光鮮亮麗的商業大廈。雖然一切都變了,但Eric 知道,舊區的靈魂仍然存在,存在於他的相片裡,也存在於每一個記得這個地方的人心中。
當Eric 最後一次翻看女孩的照片時,他彷彿聽到她的聲音輕輕地在耳邊響起:「死亡係一種延續,記憶係一種永恆。多謝你,Eric,幫我哋留住呢個地方嘅靈魂。」
Eric 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天空,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雖然舊區已經不再,但那些故事,那些人,已經成為了永恆。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X64JqwBp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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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區的最後一張照片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