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堂巫女與香草利口酒 - 序章

「接下來的千年，就託付給你了。」

年僅十五的青澀聲音，怎麼想都不該說出這句話。風中飄逸的長髮自成一抹瀟灑，雪亮的眼眸透出堅毅的光輝，踏過碎石沙場的雙腳依然年輕而白皙，歷經奇險卻不見傷痕。

這副模樣看在夾道相送的數千同伴眼中，任誰也難以接受，他即將走向的是死亡一途。

「還幫我送行啊？你們這些傢伙，真是的——」

當事人卻還扯著一副無所謂的說法，邁開腳步踏上屬於他的星光大道，地上沒有紅毯，只有乾涸的殘跡肆虐大地，然而他無所畏懼。

「首領！你真的要這麼做嗎？」右手邊傳來強忍哭腔的叫喊，無數道視線頓時集中在他身上。

少年微笑，他的笑依舊美得令人屏息。「喂喂，事到如今還問這個？我要結束這白癡的戰爭，這是最快的方法。」

輕盈的步伐未曾停止前進。

「也許再打十年、二十年，說不定就能贏，可是那得死多少人啊？我可不接受。」

「放心吧，我們的爛好人首領又不是回不來了。」百無聊賴的語氣出自一位黑髮青年，孤傲的臉龐似乎多了幾分感傷，卻仍然嘴硬：「他不是說要轉生嗎，這傢伙還有未來可以揮霍啊，看在他眼中我們才是群再也見不到的死人吧，都不知道送行是幫誰送的。」

聞言，少年才像被提醒一樣苦笑著擺了擺手：「我說啊，你們真的要搞轉生儀式嗎？」

「當然的。」另一位中年男人沉穩地肯定：「就算是現在不存在的技術，我們也絕對能達成。」

這不是吹噓，是在場的鬼才們同心協力，真的能改寫常理的宣言。

不不，不是那個問題，少年首領如此說著穿越人群。「我是說，即便我能回來，千年的等待你們等得起嗎？」

「沒問題！」左側，爽朗的金髮少女燦笑：「我們有三千多人，一人等一百天就有了嘛。」

是這樣算的嗎？眾人不約而同吐槽。

「但是，首領，她說得沒錯喔，我們有三千多人，絕對不會讓組織倒掉。」

「對！等你回來的時候，三萬人替你接風都沒問題！」

「三萬人太少了啦，交給我，再發展十倍也行！」

「聽妳在屁——」

哈哈，還是一樣熱鬧得活蹦亂跳呢，這可是你們說的，要好好幹啊。感到欣慰的少年拍了拍左右同伴的肩膀，敬意與愛意牽成的廊道總算走到了頭。

誰笑得輕鬆眼神卻無比堅定，誰昂起了頭不讓酸澀決堤，誰滿嘴誇張言詞其實句句都是真摯誓言，他裝作不在意，但一點一滴都記得清楚。三千多人，以被兩軍夾攻的處境而言實在少得可憐，可如果說每個人的個性、能力、怪癖他都瞭解到宛如家人的程度，那麼三千就是個很恐怖的數字了。

唉，上樑不正下樑歪，說的就是他們吧，全是一群傲嬌鬼。

如今就要道別了，說不會感傷是騙人的。

少年只頓了一瞬間，三千人的凝視形成令人安心的重量落在他嬌小的肩膀，好像又回到數不清的回憶中他矗立人群之前、面對千軍萬馬那史詩性的畫面。再一次充分感受過那份重量之後，他便拾起腳步。隊列最前面黑髮與白髮的兩位青年跟了過來，護送他前往最後的地方，也正是大陸中央兩軍精銳聚集的城塞。

向始終伴隨左右的他們暗暗道了謝，少年伸展雙臂，仰望城門，「好——接下來還要麻煩你們收屍喔。」

「是⋯⋯！請交給我吧。」

「收屍嗎，講得真難聽。」

「沒辦法嘛，我就是這麼直白，你們也早該習慣了吧。」

不必訣別，因為他們是唯二能在千年時光後等他回歸的人。從最一開始就跟著他，最初的照顧者與輔佐者。

東方的天空已經染上晨曦，北極星下透出漸層的粉紅。破曉時分，向來是他最喜歡的時刻，這是黎明與闇夜融合的、令他感受到歸屬的一瞬間。

「總之——」說什麼傷情的話也都很奇怪，「辛苦你們等啦，畢竟對我來說眼睛一閉明天睜開就是千年後了嘛。」

「那，明天見。」白髮的青年頷首。

少年於是再一次露出燦爛笑容：「好啊，來生見。」

冰藍眼眸飄散著寒冷，青年斜倚在洞穴入口的石壁上，就在他手邊，一層千年永凍的剔透冰壁封住了去路，宛如明鏡般映出他的身影，以及身後另一位黑髮女子疑惑的臉色。

「這就是封印之地？」高挑的女子開口問道，語氣頗有黑社會當家的架勢，令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參與過幾樁大事。

「我寧可稱它是薔薇花莊。」這可能他幾年來最多話的一次，青年摸著腦後紮起的雪白短辮，像是在懷念它還長得能甩出一番颯爽的時候。「以前這個地方只是座普通的薔薇花莊，不過時間總是會讓平凡的事物增添神秘感，天知道古文明的廚餘桶也能放在博物館展出是什麼邏輯。」

「唔，我不懂啦。總之快點進去吧，我超期待的！這可是號稱全世界最難破解的封印之地嘛！」

「我從妳身上感受到了破壞狂的氣息，是我的錯覺嗎？」冷酷的臉上多了幾絲笑意，居然會開玩笑的他讓她看了全身直冒雞皮疙瘩。

「噁心欸你，快點啦。」

「不准催。」狠狠瞪了輕浮的傢伙一眼，他才把手放到固若金湯的冰壁上。千年未曾被打破的冰壁表面泛起遭到薔薇藤蔓啃噬般的裂痕，短短幾秒之內就飛散成萬千碎片。通往內部的道路遍布螢火蟲，並不至於幽暗。

青年率先進入，穿過薔薇花藤的擁戴，面前的空間隨即開闊起來。令人聯想到花園的軟土地中央，薔薇花藤避開所有棘刺，由柔軟的部分編織成了一張火葬花棺似的小床。空無一物的床邊架著搖籃，其上開一朵特別大的潔白薔薇花。明明沒什麼，室內的氛圍卻神聖到令作風粗魯的她肅然起敬。

從搖籃中抱出嬰兒的青年回頭看她，鄭重其事地告知：「就是這孩子。」

女子頓時屏息。這個孩子五歲時才會交給她撫養，她原本一點也不懂現在來認識的意義何在，但嬰兒絕美的相貌讓她肯定，即使過了五年也絕對能在茫茫人海中認出來。而且，除了是個美人胚子之外，這孩子散發的氣息更是微妙得超脫常理之外。

「早安啊小月桂，大哥哥又來找你玩囉～」

「你給我收斂點。」女子一邊向曾有幾面之緣的白髮青年打招呼，一邊制裁身邊的男子。

「你們實在很難教人放心⋯⋯」青年打量著兩人，轉念一想又改口：「不過如果是他的話，一定很適應這種氛圍的。總之，不准搞些有的沒的，否則我跟你們沒完。」

青年又瞪了一下兩人，或者說他的視線本來就不善到很像在瞪人。

「知道啦。」

「我們走囉，放心好啦！」

兩人一左一右牽起男孩的手，已經習於和他們見面玩耍的孩子也不疑有他。

看見這一幕，青年才點了點頭：「嗯，十年後見。」

「不是我要說——」

「讓我重申一次——」

兩人難得異口同聲：

「「你的時間觀真的很可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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