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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任董事的那一天,那傢伙再次回到我面前。他站在台下端著高腳杯,低頭露出淺淺的黑色髮旋,垂著睫毛擺出乖順的樣子,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我知道那只是假象。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說著無關緊要的制式賀詞,我沒聽清楚也無心追究,從他血淋淋的背叛之後,他口中吐出的任何字句聽起來都像謊言。
我冷眼看他,眼神落在青筋顯露的手掌,不用看也知道那張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嘴角輕抿成線,眼神無悲無喜,像暗潮洶湧的潭水。在收斂情緒這點他做得比我更好,喜怒不形於色,高明得能騙過所有人,連我有時候都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就連現在他裝模作樣地回到我面前,擺出所有謙遜恭敬的姿態,幾乎說服了所有人——如果不是過去對他的了解,我也會上當吧?
但我不是其他人,我是他與生俱來的雙胞胎,是手足,是半身,我們擁有一模一樣的臉孔,共享過同一個子宮,早在出生之前就緊密地相依相偎。我是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哦,更正,是「曾經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歡迎你回來。」我平板地說。
「謝謝哥。」他直起身,淺淺扯了下嘴角。
我們至此終於四目相對,我在很短的時間內把他深深看過一遍。眉毛沒修,眼尾拖著細紋,皮膚倒是維持得不錯。
說起來,這或許是多年來我第一次正臉看他。難以想像我當年竟著迷似地吻過那眉眼,親吻與自己相似的臉如親吻水面。
當年有多親密,現在就有多疏遠。
自從十八歲踏上南轅北轍的道路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面,那場天崩地裂的爭吵像盛大的分手,他旋即搬出家裡,抹滅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連一隻襪子也沒落下,乾淨徹底得令人難堪,好像他早就恨不得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一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聯絡過,我只有在偶爾回家吃飯時,從父親沒話找話的閒談中得知那傢伙現在哪、在做什麼。
若不是我們還流著同樣的血,我想我們真的會變成陌生人吧?不過,現在也跟真的陌生人差不多。
我感覺到他用同樣帶有重量的眼神看我。我惡狠狠地回瞪他,「看什麼?」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寬容大度,我的敵意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虎頭蛇尾得令人惱怒。
「你瘦了。」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那話語裡的自信令我惘然。
我一瞬無語,沒想到竟是這個開頭,更沒想到我的心無可救藥地化成一灘溫水。
我轉頭就走,在我表現得更失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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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張至惟不僅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還是從同個媽的肚子裡爬出來的雙胞胎,這點從我們一式兩份的五官一望即知。我們從來不知道挫折為何物,作為集團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出生,什麼東西都能輕易手到擒來,包括金錢、身分、名望甚至是愛情。我們生來就彼此相伴,原以為沒什麼可以分開我們,沒想到⋯⋯
沒想到我們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天,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方式再見。
我拉開門,打著酒嗝脫下皮鞋踢到一邊,就著窗外燈光按下通話鍵。
「喂?」我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我本來沒打算接的,但手機從我在樓下就開始響,第一通不接還堅持打第二通、第三通,「有屁快放,無事退朝。」
「你終於接了,我還以為你醉倒在路邊要人家去撿你呢。」電話對面的何鳴倫笑得欠揍,我可以想像他一邊端著酒杯一邊揉著他的剛吹好的黑髮。他是個注重打扮的alpha,從大學時期就致力於研究穿搭,唯恐別人察覺不到他張揚的菁英氣質。他聰明任性又冷酷,多年的交情使他對我瞭若指掌,知道如何精準踩到我痛點,「恭喜張董,終於見到你弟了?」
「他不是我弟。」我煩躁得想抽菸,卻發現煙盒放在外套口袋裡,只好撿起沙發上的外套,艱困地從軟趴趴的布料中撈出一盒萬寶路,用單手點燃銜上。
「呵呵,別這樣,就算你迷戀過他又被狠狠甩了,你們身分證背面印的還是一樣的名字。」
我冷笑,「你是白痴嗎?配偶欄寫的是對方的名字。」
「你才是白痴,我說的是父母欄位的名字。」
喔,馬的,幹。我腦子一片空白,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就算你們踩過線越過界,還是改變不了你們是家人的事實。法律上他就是你有血緣關係的弟,可不是分手就算了的男朋友——」他涼涼的語氣令人煩躁,語尾輕巧笑聲侮辱性十足,「何況他也不是你男朋友。」
我腦門像是被揍了一拳,耳畔嗡嗡作響。
「欸張宥惟。」他聽起來像往嘴裡灌了一口酒,「我忘記你說他會掛什麼職位?是秘書還是特助?話說回來,你爸怎麼會相信你們可以攜手共創未來?未免太天真了吧?你爸沒被詐騙集團盯上真是祖上積德!」
我頭痛欲裂,何鳴倫就是不讓我好過,他說的字字在理,我只能避重就輕地回應,「是特助,哪有男的在掛秘書?」
「秘書跟特助還不是一樣?你現在是老闆,你說他是秘書他就得是秘書,要他打掃就要打掃,除了泡茶沖咖啡訂餐廳之外還可以要他幫你叫小姐!」
「神經病!」我翻了個大白眼。
「哦,抱歉,應該不是叫小姐是叫小弟才對!」
我耐性盡失,「你廢話夠了沒?沒事我要掛了。」
「嗯,我只是要告訴你,要是你真的想把他弄走,我可能可以想辦法救你。」何鳴倫說,「當然,要付錢就是了。」
我失笑,「至於嗎——何大律師?我跟你什麼交情你要跟我收錢?你是吸血鬼嗎?」
他咧嘴一笑,似乎露出一口白牙,「是,但我只吸你的血。我的客戶難得出現一個肥美的待宰羔羊,好吸多吸點!」
「這麼愛吸怎麼不來吸我下面?」
「算了吧,我可不想被殺掉。」
「被誰殺掉?」我順口問了一句,沒想到對面微妙地停頓了一下,轉得很生硬,「呃⋯⋯算了,沒事。」
我閉上眼,頭痛得好像大腦皮層被撕裂,懶得追究那陣停頓有何深意。
整個城市的燈光輕飄飄地落在我的眼皮上,像一個漫不經心的吻。
「張宥惟,別勉強自己⋯⋯你就是習慣逞強!逃跑雖可恥但有用,知道嗎?」
我沒說話,靜靜地吸入一口菸,感覺萬寶路的氣味從氣管過到肺,在呼吸道迤邐過一道粗獷的痕跡。
要如何戒掉一個人?還是一個有血緣關係的人?
我呼出一口菸,混雜著深沉的嘆息,藉由吐菸的動作把自己的狼狽包裝得瀟灑一點,「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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