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宮裡頭來人,幾個主子不由得瞳眼一震,眼裡的驚愕體現得淋漓盡致,誰都沒有想到宮裡頭會來人,程邵泰眸色轉動,沉默地快步走向前院。
就見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李覓,一臉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慢條斯理的低垂眉眼拱手示意:「拜見程大人。」
「李公公不必多禮,不知公公有何指教?」既能驚動皇帝身邊的人往程家這麼一趟,想來是皇帝有什麼吩咐,想及此,程邵泰的神情是更加肅穆,只是他眼底的疑惑卻是甚之。
「奴才不敢說是指教。」他將討好的目光落到程思莙身上,忽地朗聲道:「陛下有令,請程大女娘入宮晉見。」
啊?眾人聞言愕然地抬頭望向李覓,一臉的不可置信。在這選秀與李氏女娘過身的節骨眼上,皇帝怎麼好端端地要見一個小女娘?別說程家眾人,就連程思莙亦是懵然地蹙起眉梢,她什麼都沒做,怎麼就引起皇帝的注意了?她咬著牙上前,在李覓聽得見的距離低聲問道。
「李公公,您可知陛下是為何要見我?」
李覓也是無奈,陛下喊他進御書房時,這九五之尊可還在與朝中大臣論朝政,發生何事他壓根就不知曉,只知曉陛下忽地就要見程家女娘,語氣中還現急切,來不及多想,趕緊就出宮來尋程女娘,深怕耽擱一刻,腦袋難保。
瞧著眼前的女娘,到底衝著程思莙是正一品大臣之女,亦是那位主子心上人的份上,還是不敢有所怠慢,他搖著頭,滿是無奈的語氣:「聖意如此,奴才不敢揣測,還請女娘快隨奴才進宮吧。」
「知道了,多謝。」程思莙只是低低一語,便回過頭,安撫已然驚慌失措地拉著程邵泰衣袖的母親,對著幾人說道:「那女兒就先進宮一趟,女兒告退。」
雖不知皇帝見她是為何事,但到底是聖旨,她總不能抗旨不遵吧?蹙著的眉眼更甚,她心裡頭突突直跳,總覺得皇帝突如其來的心思是因為她。等等,難不成是因為她藉著自己表姊過身之事為由不去殿選,所以想要降罪於她?
嘖。她心裡頭煩悶了幾分,若真是因為這般就要興師問罪,她又該如何作答?她一想到等會兒見到皇帝後肯定有不少的腦門兒官司,便陣陣頭疼,眼裡的哀怨之色更甚,暗自嘆口氣,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皇帝的心思琢磨不透,向來說一不二,還在東宮之時,便已經時常代理朝政,對朝裡之事說不準都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且聽聞聖上是個清心寡慾之輩,向來對女流之事不感興趣,不然能過了多年還未有皇后伴於身側,皇嗣不過兩女,還是雙生女?
雖她在閣中鮮少出門,可聽得的閒話一句也未落下,對這聖上的好奇更甚,就這般的人,真是會為了一個女娘因表親過身而拒往殿選而興赫斯之怒嗎?坐在馬車裡的程思莙閉眼假寐著,可心裡頭的思緒卻翻湧滔滔,縱然知曉多想無益,但裊裊升起的陣陣不安還是圍繞著她。
許多心思到宮門口前仍舊只想著逃避,跟著李覓到了崇龍殿後,便可聽聞殿內沉穩悠然的嗓音和幾道可見迫切的諫言此起彼伏交織於一起,就好像在奏一曲滿是不協和的調子,她低垂著眼眸,看著冰冷的地面。看來這一時之間不可能召見自己,可既如此,又何必喚她進宮?皇帝這是要晾著她或是試探?
「女娘請在此候著,奴才進去替您通傳。」聽著裡頭的動靜,李覓回過頭輕輕一笑道,隨後便留著程思莙獨自站在廊下。片刻後才見李覓一臉笑意地從裡頭走出吩咐著迎上前的小太監幾句後才又走向程思莙:「程女娘,陛下請您坐等,這崇龍宮廊邊有個鯉魚池,煞是好看,女娘邊吃著點心邊賞魚兒,您這一時之間也是見不了陛下,陛下跟幾位大人還在裡頭忙著。」
程思莙僅是輕輕頷首,便隨著李覓到了鯉魚池邊上,確實是風景宜人,只是宮裡頭的風光千篇一律,雖然奢華中帶有風雅,但到底還是無趣單調。看著池中的魚兒悠然自得的游水嬉戲,卻何嘗不是被困在這池中,見不到江川河流,也瞧不見廣闊天地,那不過短短一生便要被人圈養著。
她眸中映出四方的天和這一覽無遺的池面,向來是見景說人,萬事環環相扣,自己的這一生哪兒由得了自己,與這池中的魚兒又有何異?輕絞著錦帕,思緒早已不知飄到哪去,曬著陽光漸漸睡去。
而在殿內的那一國之君,才剛與一群慣用嘴皮子打架的大臣爭鋒相對許久,好不容易將人都遣散,可靠在龍椅之上揉著鼻樑,但面上的疲色怎麼都掩蓋不住。他心裡頭煩悶的很,要不是這些人乃為股肱之臣,尚在東宮時便全力輔佐於他,他還真的懶得與這群只知迂腐道統的老傢伙吵得不可開交,他登基三年,這三年別的暫且不提,每回就一定有人要勸他立后。
但不是他遲遲不肯立后,而是無論他提哪家的女娘,總是有大臣反對,讓他們提立誰,卻又都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來,弄到最後還是只能吵個沒完。只是若真要立一個適齡女娘為后,他心裡頭倒是縈繞著一個身影,但他不是個願意強人所難的,總歸得問那女娘願不願。
「陛下。」李覓捧著茶水上前,輕喚一聲:「程女娘在外頭候著,您是否傳召?」
皇帝眼眸輕睜,仍舊一臉疲態,他先是掃眼李覓,伸手捧起放在案上早已被晾得七分燙的茶水,慢條斯理地啜飲幾口,才又悠悠開口:「她等多久了?」
「回陛下,已半個時辰。」
皇帝聞言卻只是沉默幾許,一語未發地往外走去,只是走到池邊,就見一美人兒斜倚在柱邊,閉著眼眸,見此情景,皇帝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抬手制止李覓欲要上前喊醒程思莙的動作:「你去拿條毯子過來給她吧。」
「是。」李覓匆匆瞥眼程思莙的方向就去拿毯子,只覺陛下對程女娘可真好,自那日過後,他就從未見過陛下眼裡的柔情都快要溢出的模樣。
皇帝幾步來到小姑娘身側,瞧著她身側的幾盤點心,默然地拿起其中的栗子就剝起來,眼眸也是時不時地往程思莙看去,不多時,盤中皆是已經剝好了的栗子,仍是冒著熱氣,此刻李覓也拿著毯子返回,只是手中又多了一冊本子,面色有些難看。
柔色在落到李覓手裡的東西時,瞬間煙消雲散,多出幾分凌厲,皇帝接過冊子,見李覓神情不善,欲言又止的模樣,顧及到身側的小姑娘還睡得香甜,他才低聲道:「說。」
「方才太后遣人過來請您。」李覓說話的同時目光也落到了那本子上頭:「說是與殿選之事相關。」
「有什麼好說的?不過都是一丘之貉。」他冷笑開口,不過選秀廣納後宮的這事他本無興趣,這次秀女裡能讓他在意的只有兩個人,尤其是身側的程思莙。他沉思許久才又開口說道:「除了莊、程兩家的女娘外,家世可都查清了?」
這大逆不道之語,恐唯有這大暎天子敢這麼宣之於口。李覓也是知曉皇帝與太后之間哪裡有什麼母慈子孝,都是些算計利用,這中間的嫌隙早已不能用齟齬來概括,倒沒多說什麼,只是繼續低語:「奴才都查清了,皆是世家那邊的人,但都與葉氏不睦。」
「余氏那頭?」
「余氏那頭並未安排人。」李覓沉聲接過皇帝的話,隨即又開口:「還有一事,方才大長公主那頭有報,說是妘陽郡主身子不適,怕是明日的選秀亦無法前來,待府中事宜平了午後會前來請罪。」
李覓想到方才瞧見大長公主身邊的丫鬟急匆匆的神色往昭貴妃的璃曦宮而去,覺得有些古怪,他便將人攔下細問才知道這事,不過不是聽說這兩人都有去李府弔唁李大女娘嗎?怎的去了一趟,竟是多了一個姑娘無法選秀了?
妘陽?他疑色瞧了眼李覓,卻未有多問,他的這個表妹性子向來我行我素,說不準身子不適只是個藉口,擺了擺手,讓所有人退下,自己倚著柱子翻起方才的冊子。
待程思莙睡眼惺忪地睜眼,只瞧見自己身上的毯子,被暖洋洋的陽光曬得柔軟舒適,不知是誰給她蓋上的。眼眸落到一旁同樣憑柱的男人,瞬間驚醒慌忙地站起:「陛……陛下!」
「不必多禮,坐吧。」聽見動靜的皇帝僅是微微一笑,闔上冊子,雙手落到膝上,少了幾分在朝中的雷厲風行,只是眼眸在直視著姑娘的面容時又冷下臉來:「誰傷的妳?」
「啊?這麼明顯?」程思莙懊惱萬分,就這樣還來面聖,自己是被李書婕打瘋了不成?
「確實挺明顯的,聽程相說起妳今日是去李府弔唁妳表姊的,怎麼成這樣了?」皇帝面上掩不住的困惑。放眼整個大暎,除了皇室還真沒人敢給眼前這正一品大員之女顏色瞧,更遑論對其動手。
他震驚之餘也是好奇是哪個不長眼的敢這麼對程思莙。據他所知,程家幾個孩子都是兒郎,好不容易得了程思莙這麼一個女娘,程邵泰這個做父親的都把女兒寵上天去,更別提那些兒郎,如今受這般委屈,也不怕程家義憤填膺鬧上一鬧?
程思莙聞言,也顧不上尊卑,惱怒地恨恨道出先前的事:「陛下,要不是您急召,臣女本不該進宮衝撞龍顏,讓您看了笑話,去李府弔唁不假,只是李家的二女娘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對臣女和郡主就是一頓亂打,臣女也就罷了,說不準真是哪兒得罪了李家妹妹,可郡主與李書婕到底無冤無仇,卻讓郡主替臣女遭了這份罪。」
「雅瑜妹妹還好嗎?方才聽大長公主身邊的人來報,她身子不適,可是哪兒傷著了?」皇帝蹙緊眉心,神色幽然,見到姑娘的眼裡的猶豫,心下哪裡不明瞭,分明是與程思莙差不多的樣子,他也不強求程思莙說出什麼話來,僅是輕聲問詢:「妳們倆可有上過藥了?」
「多謝陛下關懷,請陛下放心,臣女與郡主皆已上過藥,都是些皮外傷,不妨事,只是明日殿選臣女是真的無法進宮了,還望陛下恕罪。」想上一想,程思莙還是跪下說道,眼眸低垂,楚楚可憐之態,盡顯其柔情。
「兒時也沒見妳這般多禮,快起來吧,在我面前不用這樣。」他伸手扶起程思莙,見對方遲疑許久才借自己的力起身後道:「雖說這幾年不見,但莊程兩家情誼還是在的,若妳還願意,可隨雅瑜喚我一聲兄長。」
程思莙眸色一頓,抬頭看向皇帝,若是一般人說這話,肯定是要當登徒子看待的,可這話從一個九五之尊的口裡說出來,多少讓人不可置信了,自己貌似不常見到眼前之人,縱然有,也大多都是宮宴上輕鴻一瞥,算不得相熟。她蹙緊眉梢,略顯猶疑:「陛下,我們……見過?」
除了傳詔外,真有私下這般的時候?
「妳忘了?」皇帝不禁挑眉,隨即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搖著頭頗為無奈:「也是,那時妳們年歲也不大,忘記是尋常事。妳是不是時常至莊家,被姑母託付陪著雅瑜練練規矩?」
經這麼一提醒,她全都想起來,確實是有這麼一遭,那年她似乎不過九、十歲的樣子。在他的印象裡,眼前的年輕帝王當年都已經十六、七歲的年紀,且向來不主動與她們玩鬧,更多時候都是坐在樹下乘涼看書,或是看她們玩笑。
程思莙鬆下緊蹙的眉心,眉眼彎彎,原來皇帝就是當年的那個大哥哥。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皇帝時,義母只讓她喊那時看樣子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聲兄長,她只覺得大哥哥長得好看,只是冷淡非常,周身都透出生人勿近的氣場,看誰都是一臉的警惕,甚至她都覺得這個大哥哥總有一日是要毀了這世道,那時的她極為害怕與他相處。
後來但凡她來莊家找莊雅瑜時,除非不得已,不然他總是刻意地避著,不會近她們的身,她才漸漸放下心防。再後來的事她記不清了,只記得莊雅瑜被送回老家養養規矩禮教後,她便甚少往莊家去,跟那個大哥哥也就斷了聯繫。
此時再見,竟是這番情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NZk0Vz0Q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