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是個萬人迷,生得高大又好看,更有著極強的社交能力。到那裏都人見人愛。身為這樣的天之驕子,阿秋身旁自然不缺乏狂風浪蝶。可是阿秋的身旁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他的兒時玩伴—小古。跟阿秋完全相反,小古是一個沒自信而且極度內向的人,他們從小就認識,在同一座大廈中長大。而他們的生日只差一天,阿秋比小古早出生一天,六月七號,他是主角,而小古則是六月八號的影子。
我就是小古。小時候,我以為我是他的影子,總跟在他身後,踩著他的腳印走。他跑得快,我跟不上,就站在原地喘氣,看著他融入人群,像魚回到海裡。我不嫉妒,因為我從沒想過自己能成為海,只能做一滴不起眼的水,靜靜地滲進泥土。他帶我去士多買冰淇淋,付錢時順手塞給我一根棒棒糖,說:「這是贈品,小古你拿著。」我捏著那根糖,笑了,沒告訴他,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了價值。那根棒棒糖成了我的聖物,每年六月八號凌晨,他生日派對散場後,他都會丟給我一根,說:「小古,生日快樂。」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像守著一個秘密,對我來說,那是他的溫暖,是我所有的光。
我的生日從來不是屬於我的。阿秋的生日派對是大廈裡的盛事,氣球綁滿走廊,蛋糕堆得像小山,人們爭著送他禮物,笑聲像風一樣吹過每一扇窗。他們總會熱鬧到深夜,然後阿秋會隨口說一句:「哦,對了,小古明天也生日。」桌上剩下的蛋糕屑被推到我面前,幾個勉強的掌聲響起,像被風吹散的灰。我看著他們敷衍的笑,點頭說謝謝,手裡卻緊握著那根棒棒糖,像抓著最後一根浮木。我早就明白,在他們眼裡,我只是阿秋的附屬品,理所當然的次等貨。十多年了,每一年都一樣,他的光芒燒盡了氧氣,我的蠟燭連點燃的資格都沒有。可我不在意,因為有那根糖,我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那座大廈像個歪斜的時鐘,滴答滴答數著我的卑微。阿秋是錶盤上的太陽,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而我,是背後生鏽的螺絲,連掉落都不會有人聽見。我記得他每個生日的高光時刻,他吹蠟燭時的笑,他拆禮物時的驚喜,那些畫面像刀,刻進我的眼底。可他從沒在意過,我的生日不過是他盛宴後的餘興節目。他拍著我的肩說:「小古,有我在的每一天,你都不會孤單。」我點頭,沒告訴他,那句話像根繩子,捆住了我,也勒得我喘不過氣。
長大後,我們理所當然成為了室友。他搬進城裡的高級公寓,我跟著他,像影子緊貼著光。我們的客廳總是熱鬧,聚會一場接一場,啤酒罐堆滿桌子,笑聲撞著牆壁嗡嗡作響。那些人都是阿秋的朋友,不是我的。我坐在沙發角落,端著杯子,像個多餘的擺設。他們聊著我插不進去的話題,我只能低頭數著地毯上的線頭。他們喊他「阿秋」,偶爾有人問:「那個誰,你是誰啊?」我笑笑,說:「我是阿秋旁邊的那個。」他們點頭,轉身就忘了我的名字。我習慣了,阿秋是太陽,我只是他身邊一粒不起眼的塵。
直到她出現——阿秋的女朋友。她走進我們的公寓,像春天的風,溫柔又明亮。阿秋的眼睛亮起來,像被點燃的燈,整個房間都為她轉動。她帶著甜點來,笑著跟大家打招呼,連空氣都變得甜膩。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們靠在一起,低語,笑,像一幅畫,完美得容不下第三個人。聚會還是那些人,可我連角落的位子都沒了。她問阿秋:「他是誰?」阿秋隨口說:「哦,小古,我室友。」那語氣輕鬆得像在介紹一件家具。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燈光壓扁,心裡一陣刺痛。她沒再看我一眼,而我也終於明白,連贈品的身份都開始褪色。
她開始經常出現,公寓成了他們的舞台。二十六歲生日那天,他在家辦派對,蛋糕比往年更大,笑聲比往年更響。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挽著他的手臂,像一幅畫,完美得容不下第三個人。然後我聽見她對眾人說:「我的生日是六月八號。」我的心像被錘子砸中,六月八號,也是我的生日,她取代了我。她笑著說:「真巧呢,明天我跟阿秋一起出去慶祝。」阿秋點頭甜笑,開心得像個小孩。
派對結束了,我等待著那根棒棒糖,可他沒給我。我走進他房間,想問一句,卻看見床上散落著一大包棒棒糖,那是士多老闆送的贈品,跟我珍藏的那些一模一樣,他拿起一根棒棒糖,剝開糖紙,遞給她,說:「這個好吃,你試試。我買糧油時老闆隨手送的。」她咬了一口,笑了。我僵在原地,看著那根糖,那是我守了十多年的儀式,如今在她嘴裡化成甜。我愣住,心像被掏空,我從沒擁有過什麼,那根糖不是我的光,只是廉價的殘渣,現在連殘渣都屬於她。我的生日被她穿走,像一件舊衣服,被新主人撿去。
我回到房間,翻出抽屜裡的棒棒糖,一根根捏碎,糖渣混著淚水,像血一樣黏在手上。我從沒擁有過什麼,原來那些光,那些溫暖,只是廉價的施捨,被他隨手轉送給別人。我的生日過去了,訊息中傳來一段影片:「小古,生日快樂。」這一年,第一次有兩個人一起跟我說生日快樂。我點了一根蠟燭,自己吹滅,燭淚滴在桌上,像我的血,無聲地凝固。我終於明白,贈品無法選擇主人,也沒人在意。離開了主體,我就沒有用途,像頭髮離開了頭,鼻毛離開了鼻,指甲離開了手。
他搬走的那天,我站在天台上,看著他的車遠去。她坐在副駕駛,手裡拿著一根棒棒糖,笑得像花。我把抽屜裡最後一根糖扔下去,摔成粉末,散在風裡,像我的存在,連痕跡都不值一提。我低頭看著那些碎片,靜靜地想,贈品終究是贈品,我就是那最後的糖紙,包裹過甜蜜,卻是最沒用的存在,被剝開後隨手扔進垃圾桶,連風都懶得吹走。大廈的影子蓋住我,我躺在地上,聽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輕,像一盞燈,油盡了,火滅了,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
我的存在價值就是你的附屬物,而我擁有過的回憶,不過是贈品而已。如果閱讀文字也有贈品的話,那大概就是我的情緒吧。祝妳好夢,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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